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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必要阅读》

    本文字数:1639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波兰诗人辛波斯卡以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力著称,同时她也是睿智深隽的散文家、风趣幽默的评论家。在九十六篇短文中,辛波斯卡谈及时装、烹饪、家居、歌剧、文学、历史、音乐等,以小见大,充满了生活趣味和真知灼见。它教会我们如何热爱生活,如何善待阅读,如何将阅读与生活紧密联结。

《非必要阅读》([波兰]维斯瓦娃·辛波斯卡/著,黄灿然/译,译林出版社2022年3月版)

被惊吓的重要

一位想象力颇为丰富的作家被要求为儿童写点什么。“太好了,”他大呼,“我正好有个主意,想写一个女巫。”出版社的女士们赶忙摆手:“什么都行,就是别写女巫;你千万别惊吓孩子们。”“那么,写商店里的玩具行吗,”作家问道,“那些眼睛圆鼓鼓、浑身红毛的泰迪熊?”我自己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儿童都喜欢被童话故事惊吓。他们天生就需要体验强有力的情绪。安徒生吓坏儿童,但我敢肯定,没有任何儿童记恨他,哪怕在他们长大之后也不。他那些奇妙的故事充满无疑是超自然的生命,更别说那些会讲话的动物和健谈的木桶。在这个兄弟会中,并非每个人都是无害和好心肠的。最常出现的人物是死神,它是一个毫不留情者,出其不意地潜入幸福的中心,夺走最出色的人,最被喜爱的人。安徒生对儿童是非常认真的。他不仅跟他们讲人生的快乐冒险,而且讲人生的痛苦,人生的悲惨,人生经常不该有的失败。他那些充满稀奇古怪的生物的童话,要比今天成吨成吨的儿童故事更现实,后者苦苦追求真实性,躲避奇迹,视奇迹如瘟疫。安徒生有勇气,敢于写不快乐结局的故事。他相信你必须努力向善,不是因为善有善报(如同今天的道德故事不懈地宣传的,尽管真实生活中未必如此),而是因为恶源自智力和情感的发育不良,它是贫困的一种形式,我们必须避开它。还有,他的故事很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如果没有那些不同层次的幽默,从温厚的笑到公开的嘲弄,他就不会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但我觉得,如果他只是善良的化身,他也就不会成为这么一个伟大的道德家。他不是。他有他的奇想,也有他的弱点,在日常生活中他是个讨厌鬼。据说,安徒生探访狄更斯时,狄更斯首先感激那一天,然后欢欢喜喜进入一个摆满欢迎花束的小房间。但第二天他感激的,是那一天把他的客人带回其哥本哈根的浓雾里去。似乎这两位有着如此多共同点的作家,原应相视莫逆,至死不渝才对。唉,事情就是这样。

先天不足

多少动物表明它们几乎一出生就立即准备好过独立生活!这仅仅是多亏有一种神经系统,该系统像什么样子,我们根本无法想象;还多亏某些固有的能力,在我们被分配的领域里,这类能力我们必须通过多年的辛苦努力才能获得!大自然剥夺了我们上千种绝妙的特征。没错,以此作为交换,她赐予我们智力,但她显然忘记这智力将是我们在世界上勉强生存下去的主要手段。如果她谨记这点,她应该会把大量基本信息输入遗传领域。如果我们天生就在头脑里植入乘法表,如果我们呱呱坠地就能至少讲父母的语言,随时可以匆匆写下一首令人叹为观止的十四行诗或即兴发表一篇得体的定调演说,那还算公平。这样一来,每个婴儿就可以飞速起跑,进入思辨性思维的崇高领域。三岁的时候,他就可以写出比我好的随笔,七岁的时候,他将成为《本能或经验》的作者。我知道,在《文学生活》杂志的专栏里发牢骚,是于事无补的,但我实在有些愤愤不平。德吕舍尔生动地描述神经组织种种令人惊骇的成就,这些成就使动物可以没有眼睛而能看见,通过皮肤而能听见,没有丝毫微风就能闻到危险。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本能活动的豪华仪式的一部分……每一种本能在我看来都值得忌妒,但其中一种本能最是羡煞人:它叫作抑制打击的本能。动物们常常在自己的物种的范围里打架,但是它们的战斗通常以不流血结束。在某个时刻,其中一个对手会打退堂鼓,于是就没有下文了。狗不吞噬狗,鸟不把鸟啄成碎片,羚羊不刺穿羚羊。不是因为它们天性温和,而仅仅是生物机制的运作限制它们打击的力量或双颌的收紧。这种本能,只有在被囚禁的时候才消失;而在人工饲养的品种中,这种本能常常不能发展。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

(选自《非必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