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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不慌仍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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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忠民
立秋过后,风渐渐有了凉意。我站在廊下,看云影漫过远处的山脊,听雁群驮着秋声掠过天际。阶前的梧桐叶卷着金边飘落,恍惚间想起欧阳修在《秋声赋》里写的:“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这般清朗疏阔,正是秋日独有的模样。
记忆里最浓的秋意,藏在家乡的山野间。小时候,我跟着祖父去后山采野果,他提着竹篮,握着柴刀走在前头,我攥着布袋和空玻璃罐跟在后面。山路被落叶铺成金褐色的毯,踩上去簌簌作响。道旁的草木褪去了夏日的浓绿,灌木的叶子染上赭红或橙黄,唯有松针依旧苍翠,在风里摇出细碎的声响。我总被那些挂在枝头的野果吸引,蹲下来看刺藤上的山莓红得发亮,或是盯着酸枣树下垂着的青红果子出神。祖父走出老远,回头见我没跟上,便用带着烟味的嗓音喊一声,我慌忙摘颗熟透的山丁子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开,脚步愉快地追上去。
祖父在一片山楂林旁停了脚,他要清理掉林间的杂枝,好让阳光照透枝叶,催熟最后一批果子。他抡起砍柴刀劈断丛生的荆棘,刀刃划过空气带起风声,望着满树红玛瑙似的山楂,眼里有着丰收的笃定。我却只顾着捡落在地上的野栗子,圆滚滚的外壳带着尖刺,要小心翼翼剥开来才能见着褐亮的果仁,装进篮子里时总叮当作响。祖父挥刀砍掉横生的枝丫,汗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我蹲在落叶堆里扒拉野果,鼻尖沾着草屑,倒也忙得热气腾腾。
杜牧在诗里写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我和祖父在那个天高云淡的秋日,沐着带着桂花香的风,怀着不同的期待。但当我们坐在老柿树下歇脚时,闻着篮子里野果的清香,脸上都漾着满足的笑。李清照曾写“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我和祖父不必寻诗,只消伸手就能摘到秋的馈赠,归时,背着一身秋色的画卷。
工作后,结识了一位爱徒步的友人。他眉目疏朗,身上有北方汉子的爽朗。相识的那年秋天,他邀我去郊外的山梁看秋景,说:“山中有佳色,秋来分一半。”我听了心头一动,跟着他往山里去,果然没让人失望。从山脚开始,他就像位山野向导,指着漫山的斑斓向我娓娓道来。他说,火炬树的叶子是被秋阳点燃的火,一簇簇烧得热烈,风过处便摇落满地火星;柿子树最是懂秋,把果子晒得橙红透亮,像挂在枝头的小灯笼,要等霜降过了才肯把甜酿透;野葡萄藤缠着老树,紫黑的果子垂成串,是山风酿的酒,酸里裹着醇厚的香……
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熟悉山野的人,问他怎么认得这么多,他站在山梁上,望着层林尽染的沟壑,朗声答道:“多来几趟就晓得了。”那一日,我们在山里走了很久,看夕阳把山影拉得很长,看归鸟驮着余晖钻进林莽。下山时,我捡了几片掌状的枫叶夹进笔记本,叶脉里还藏着阳光的温度。
岁月流转,依然记得分别时他说的那句:“秋山不慌,万物从容,人也该学着慢慢走。”
一季山野一秋光,一程岁月一安然。幼时和祖父提篮收秋实,是安然;后来和友人踏山赏秋景,亦是安然;此刻,独自凭栏看云卷云舒,还是安然……唯愿我们都能在秋的沉静里,留住心底的澄澈,在年年秋光里,笑对岁月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