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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扳手腕的乐趣

——读王朔《起初·纪年》

    本文字数:1613

胡胜盼

自2008年出版《和我们的女儿谈话》后,王朔一直没出新作。2022年,王朔推出《起初》系列小说之《起初·纪年》。自出版以来,该系列小说畅销突破50万册,全网点击量超千万。2025年5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再版,推出全新版本。

《起初》系列小说是一部四卷本的皇皇巨著,分为《鱼甜》《竹书》《绝地天通》《纪年》。非常有意思,最先出版的《起初·纪年》是最后一卷,而非首卷。不按常规出牌,是王朔和编辑们共同商讨的结果。大家一致认为,最后完成的这卷,文字最顺,阅读体验最好,而前数卷趣味、用典、用词则多有可商榷之处。

王朔的小说以其独特的语言风格和写作方式让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读者耳目一新。从上世纪8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王朔以作家和编剧身份点亮了一个时代的流行文化。他作品中的先锋性和调侃特质让“大众阅读快感”广泛传播,在某种程度上,王朔的作品促成了大众对自身社会地位的认同以及个体意识的觉醒,大众文化也因此得以成熟与进化。著名作家王蒙说:“他撕破了一些崇高的假面。”在王朔看似玩世不恭、混不吝的背后,是对当时一些都市青年精神状态的严肃思考。

《起初·纪年》故事取材于《资治通鉴》《汉书》《史记》中所载汉武旧事,讲述了自刘彻亲政到去世的人生历程。和《资治通鉴》一样,本书采用了编年体写法,因此取名《纪年》。从北征匈奴时的踌躇满志,到独居甘泉宫的垂垂老矣;从试图混迹四海的万丈豪情,到酿成巫蛊之祸后的悔恨,这是一代帝王的故事,更是关于人性和人世悲欢的故事。令人捧腹的语言+回味良多的故事+丰富翔实的细节+“何谓天地,何谓人”的探讨,王朔以深厚文化功底建构了奇绝“朔式”时空,让这部新长篇呈现出丰饶的层次。王朔曾经表示过,不沾宫斗,不沾权谋。比起这类历史题材作品常见的路数,《纪年》更希望在一个和当下现实拉开距离的纯粹环境中谈一谈人生、谈一谈自我。它既是作者的独白,也是纯粹的故事。就某种意义而言,《起初》系列小说也是王朔对自己数十年创作历程和人生的总结和交代。

读王朔小说,最期待的是他自成一格的“朔式”小说语言。《起初·纪年》语言不完全是北京话,糅杂了陕西话、吴语、粤语,流行语、网络梗、民间俚俗语和元杂剧的词汇,在千姿百态的语言之间自如切换,在一本正经严肃与轻松戏谑之间、在古今中外之间灵动跳跃。亦庄亦谐,亦真亦幻,时而阳刚豪迈,时而阴柔缠绵,丰富到不可思议的奇妙文字,力图创造出一种陌生化的阅读体验。这部700多页的长篇小说,采用现代西方小说的叙事结构,但承续着中国古典小说的气韵,因为涉及众多历史人物,王朔在写作时,沉潜于正史、方志、传说、文学、诸子百家、天文、地理等各种古典文献,但为了让故事不蹈空,王朔也在宏达的构架中增添了他一贯擅长的柴米油盐的日常细节,并佐以天马行空的想象。按王朔自己的话说,他找到现在这个故事,他的全部思想感情都能安放进去,这个结构特别合适,他把它投射到古代和远古以后反倒自由了。

《起初·纪年》是一部标准的群像小说,书中汉武帝与一众臣子倾心交流,串起李广、李陵、司马迁、张骞、霍去病、司马相如等等一众璀璨人物的言行、思想和命运。书的最后一章是汉武帝临死前的回溯,跳跃性、碎片式的想法。“往事如花车载哭载笑一趟趟开来,好像一生漫长,其实也不过几件事,要紧的几个人。”《起初》系列小说中,《纪年》的史料依据最多,因此其历史成分也最多,其中的绝大多数事件,例如马邑之谋、张骞西行、卫霍出击、经略西南、司马迁下狱、巫蛊之祸等都是真实的,但王朔对事件背后各人物的情感、思想、动机等都做出了与众不同的文学诠释。

全书结束在汉武帝意识消失的一瞬间。“你已不是你,你在星河中,无念亦无想,只是一个飞驰的注视,所见非世界,无上无下无左右,无彼此。”正如著名编剧史航所说,“王朔这本书真是又快乐又寂寞,他就像说了一场漫长的脱口秀,从头到尾却没有现场观众;但他又像立起了密密麻麻的无数面哈哈镜,每个人都可以梳头照镜子,找到和自己有关的印证,作者和读者之间有一种掰手腕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