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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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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波
午饭时分,陈铁突然开口:“早上,我家大宝死了。”话音未落,泪珠已砸进饭碗。餐桌上顿时静默,众人看着他喉结剧烈滚动,任由涕泪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他机械地吞咽着混入泪水的饭粒,仿佛这样就能将悲伤一并消化。
十四年前的那个清晨,小镇手机店卷帘门拉起时,陈铁发现了台阶上那团脏兮兮的白色毛球,左前腿还凝着血痂。老人们常说“狗来富”,他便用旧T恤包扎伤口,用搪瓷碗盛了剩饭。伤口愈合后,这只有着湿润鼻尖的小狗就此扎根,白天守着店门,夜里蜷在他床尾。当毛茸茸的前爪第一次搭上他膝盖时,陈铁心里悄然松动。
后来手机店倒闭,陈铁带着大宝进城打工。出租屋禁养宠物,他们便演绎起“地下工作”:听见房东脚步声,大衣柜就成了临时避难所。有次大宝在柜里憋了近一小时,出来时粉红的舌头拖得老长,却始终没吭一声。
在城里的夜晚,陈铁若打牌晚归,总能在门缝里看见一双发亮的眼睛。有时他把汗津津的毛团搂进被窝,在规律的鼻息声中入眠,那带着体温的绒毛气息比任何安眠药都管用。
搬进碧桂园那天,陈铁给大宝系上红绸带。“咱们有家了。”红绸带被欢快的尾巴甩落在地,在阳光下像一簇跳动的火苗。每周六的宠物店成了固定仪式,大宝总是优雅地站在浴池里,偶尔甩动皮毛,水珠便在陈铁脸上绽开透明的小花。归途上叼着骨头饼干的白色身影,总是骄傲得像凯旋的将军。
直到那天,陈铁摔碎了一只碗,惊醒了昏睡的大宝。以往听到一些响声,大宝会不由得走到陈铁脚边,摆摆尾巴,陈铁习惯了大宝的动作。但今天大宝没有这样,只是微闭着眼,一动不动的样子。陈铁感到奇怪,俯身摸了摸大宝柔软的毛发,大宝不情愿地抬头看了看陈铁。陈铁这才发现食盆里的狗粮丝毫未动,曾经灵敏的鼻子对最爱的零食也只是敷衍地嗅了嗅。
宠物医院的诊断书上“胰腺癌”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能救吗?”他声音发颤,却只换来医生的摇头。
大宝葬礼在小树林举行。当泥土覆盖住裹着小毯子的身体时,陈铁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得握不住铁锹。回家的路上,夕阳给遛狗的邻居们镀上金边,他下意识侧身避让,路灯突然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拉成一条孤独的狗绳。
散落在地板上的狗粮如遗落的珍珠,陈铁一粒粒拾起。恍惚间又看见那双狡黠的眼睛——每次故意把粮食拱得到处都是,就为等他笑骂一句“快吃!”此刻空荡荡的屋里,终于爆发的哭声撞在墙上,又反弹过来将他淹没。
大宝雪白的身影踏着晨露狂奔,爪子叩击石板路的声音,成了他记忆里最清脆的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