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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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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燕秋
前年端午,好友在庐山东林寺静修,邀我到寺中小住。我与她许久未见,欣然允行。庐山最出名的莫过于瀑布和云雾,每逢雨季,云雾就如同一道天然屏障,遮住庐山真面目。但时隔两年回想起在庐山的日子,最令我怀念的还是庐山的雨。
抵达九江时晴空万里,三十度的太阳晒得皮肤发烫。计程车穿过宽敞的城市街道驶入庐山景区,道路变得蜿蜒曲折,头顶不知何时已经布满青灰色的云,太阳也不知所终。临近山门,下车步行数百米,耳边的雨声与砸在身上的雨点几乎同时抵达,衬衫瞬间湿了一半,我慌忙跑进附近的雨亭避雨。崎岖的石板路上溅起被击碎的雨点,山路两旁的树叶被雨水打得啪啪作响,我找了个位置坐下,望着越来越大的雨幕,给好友发信息:“雨太大,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谁承想,还没一炷香的工夫,雨声渐止,天竟然又放晴了。庐山的雨真是古怪!这样的雨几乎每天都会落一场,或凌晨或晌午,或傍晚或半夜,任性却从不拖泥带水,倒也不惹人厌烦。空山新雨洗的不仅是心尘,草木在氤氲水汽中吸收天地灵气,枝干饱满伸展,深浅不一的叶片从最深处透着油光,呈现出自然舒展的本真状态。
淋了一场雨,总算见到了好友。“喝茶吗?”还没等我回答,她就牵住我的手往后山的甘露茶苑走。我们挑了角落临窗的位置,茶室的师兄从茶柜顶格请出一个天青色小瓷罐,眉梢带笑:“新得的‘二春’云雾,你们来了正好。”云雾茶是庐山特色,清明前摘下的称为“头春茶”,茶芽细如雀舌,茶汤清澈,“二春茶”则是赶在梅雨前采摘,有了云雾水汽的浸润,芽叶要肥厚许多,翠色也更浓一层。他就地取材,用虎溪泉水烧开冲泡,茶叶打着旋儿翩然升起又落下,腾起的茶香恰似山间流云,入口微苦,继而回甘,后觉清凉。唐朝诗僧皎然曾与友人在东林寺深夜饮茶,写下“丹丘羽人轻玉食,采茶饮之生羽翼”,恍惚间,手中的杯盏似乎跨越了千年。
从茶室出来,天空已经开始抖落绿豆大的雨点。行至荷花池畔,朵朵白莲千姿百态,那白色像是观音净瓶里凝出的玉髓,瓣根泛着岫玉的青,更衬着白莲的温润雅致。荷叶上的雨珠已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又有尖尖小荷亭亭玉立,远看错落有致。据说谢灵运在东林寺出家被拒,遂亲自开凿东西二池,与慧远大师共同种下这满池重瓣白莲。不容我多想,头顶的雨点陡然转急,我快步至大殿屋檐下避雨。大殿正对着莲池,殿内佛像在摇曳的烛光中庄严静美,与水中白莲倒影遥相呼应。雨声越来越大,莲花雨链的水柱如瀑布般直泻而下,朦胧雾气从千米之外一层一层漫过来,掩住一重又一重山峦,直到眼前的一池白莲也被水雾笼住,才惊觉世间一切纷扰都暂作浮沉野马,隐没在说与不说之间了。
雨后的人是透亮的。凌晨四点,雨停了,山间小路寂静无声,上早课的大师父们走路如秋风飘移,目不斜视,任凭夜寒露重也只专注一步一履,宽大的海青衣袖里灌满了微凉的风。再过一个时辰,扫台阶的小沙弥就抱着竹扫帚上后山了,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青灰色僧衣下露着半截潮乎乎的裤管,大大的扫帚跟他一样高。我正拍摄,他猛然发现自己误入了镜头,赶忙退后一步立正作揖,随即嘿嘿一笑,抱起扫帚一溜烟跑了。我继续在后山独行,整个人宛如一个空钵,什么也没盛,什么都能盛,无所求,无挂碍,风可以自由穿透我的身体。于是,我也是自由的。
前两天,好友又发来微信:“什么时候回庐山?”“回?”我们对着手机笑作一团——何妨,人生去处亦是归途。
庐山的雨真是让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