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之

上午九点，王小川刚拉开玻璃门，便看到一位戴红头盔的民工向他的手机专卖店急急走来。那神情不像要买手机，倒像是要问有没有洗手间可以用一下的样子。自从十天前马路对面开始扩建下水道，这样的事已出现过四五次了。

当然，只要进店，就是顾客，何况今天他是第一位顾客。王小川走到柜台后，对民工露出笑脸：欢迎光临。民工黄色的工作服上沾满了泥浆。王小川抬眼瞅了一眼店外，光洁的台阶上已留下几个清晰的灰脚印。现在生意太难做了，不能怠慢任何一个走进店里的人，能挣一毛算一毛。

民工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在几个手机柜台前走动着观看样品。王小川说，周日也不休息呀？民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龄，还满脸稚气。他说休息啥呀，这不，来买个手机还给主管，说了半天好话，只能请假一个小时……哎，老板，你这有洗手间吗？王小川朝后门指了指，心想你们这些民工来店里的目的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你这人更有心计，先看样品再要洗手间，出来走人也拿你没办法。

让王小川有点意外的是，民工真的只是洗了个手，很快就出来了。他举着双手说，这下不会弄脏你的手机了。他又开始在柜台前逡巡。王小川看到他盯着一款高价位手机挪不开眼，便说，这款手机现在卖得很好，是年轻人的首选。民工急忙说我买不起这么贵的，六千元，我只能看看。王小川说别谦虚了，你虽然干活苦点累点，但收入肯定比我开店强得多。民工叹了口气说，工资再多也不够花，家里全靠我一个人撑着，弟弟读高三的费用就够我受的……王小川不为所动，顾客惯用的哭穷伎俩见多了。

民工走到中价位的柜台前，眼光游移不定。王小川又开始介绍，这有两款也很不错的，三千多，性价比高，你也不能太亏了自己。民工说，我不是给自己买，是送人。哦，王小川接过话头，送弟弟？还是女朋友？那送人可不能马虎。民工迟疑着走到亲民价位的柜台前说，弟弟有，还能凑合着用。女朋友，哈哈，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王小川追问，送给谁呀？

我想……送给妈妈。

王小川竖起大拇指，虽有夸张，却显得自然，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民工回答，可别这么说，我一直没良心地活着，我爸做胃切除手术三年了，是妈妈不离不弃地在照顾他。去年她的手机坏了，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是借用我小叔的手机。昨天小叔和我聊起家里的情况，说我不懂事，也不主动给妈妈买部手机。

王小川笑了一下，如果这叫不懂事，那我应该叫什么呢？我爸也是个病人，坐五年的轮椅了，一直是我妈在照顾，但我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住在我这宽敞的房子里，也算是脱离了农村，生活费用全是我出，我从没想过给他们买什么礼物，尤其是我妈……唉，应该叫后妈才是，当然我从没叫过她，最多叫声阿姨。

民工指了指一部橙色手机说，这款倒不错，我妈以前的手机也是这种颜色，只是贵了点，两千四……能不能便宜点，两千如何？

兄弟，你没见玻璃门上贴着“拒绝砍价”吗？两千元可以买这几款。

可这几款感觉我妈不会喜欢。民工似在自言自语，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她生日了，我想快点买了给她寄回去，让她早点开心。不敢想象没有她的话，我和弟弟回去谁能给我们做饭。如果我爸不在了，谁能给我们看家……我手上，确实只有两千元了。

王小川一盘算，两千元卖出不是倒贴吗？便回答他，我看你也不容易，这样吧，两千三，破例给你。民工急忙点头，太谢谢你了，你一定给我留着，我就在对面干活，得再去向同事们借三百……不好意思，我这样着急，是因为昨晚梦见妈妈离家出走了。

王小川直直地盯着民工问，做的什么梦呀，好好的妈，怎么会离家出走？

民工低着头回答，我妈妈……也是后妈。说完快步走出店门。

王小川愣了一下，大声喊道，你回来。民工迟疑着又走进店里。王小川的脸有些泛红，你不用借了，两千元你拿走吧。民工不解地问，怕我不回来吗？王小川大声说道，我相信你会回来，但不想你再跑一趟。今天很感谢你来到店里，让我明白也应该给我后妈——不，我妈妈——送一份礼物。

店外，六月的热浪扑向玻璃门，呼啦啦又有几位顾客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