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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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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林

我小时常去村东头的如海河边玩。柔柔的水面,闪闪的金光,“哗啦哗啦”的,一艘艘水泥船徐徐驶来,又缓缓远去……

因为靠近老镇,父亲便和村里十来个青壮年一道,常年在河边的码头上挑运货物。当地人管这叫“挑码头”。我家对岸有家糖厂,非常红火。从船上挑煤、挑半成品堆进厂里,再从厂里挑成品装上船。宽宽的河面上,“额吆喝”“额吆喝”的号子声,承载着艰辛,洋溢着希望,久久回荡,直至夕阳西下。

他每天回来时,邋里邋遢,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头发蓬松松的。尤其是挑过煤后,浑身乌漆抹黑的,活像个黑人。有几次,年少无知的我,发了火,怒对他。父亲听后,默默地拿起瓷盆、毛巾,打上几桶井水,洗了一遍又一遍。后来,父亲干脆散工后,在浑浊的河水里清洗一番才回家。

有一次,我写作文《我的父亲》。老师让同学们介绍父亲的职业。“我爸爸是挑码头的”,我大声地说道。同学们一片茫然。我又解释说就是在码头挑运货物的,教室里一阵大笑。我悄然坐下,窘迫得像一片飘落的尘埃湮没在笑声中。回到家,自尊心作祟,我一边哭,一边一个劲地质问父亲:为什么不去做点生意?为什么不学门手艺?父亲听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哭了,像犯错的孩子,喃喃低语:我不识字,不会写,也不会算,没法做生意;至于学手艺,家里缺劳力,爷爷奶奶没让学,现在年纪大,别人也不要了。昏暗的灯光下,父亲那幅委屈自责的模样,至今仍镌刻在我心底。

农村渐渐兴起新建房屋的热潮后,父亲的活计,转移到家边的码头上,主要是挑黄砂、石子、水泥等建房物资。有时糖厂那边还有活儿。每每从早挑到晚,挑得不亦乐乎,挑得心花怒放。直到那个夏日的中午送饭去,我才被深深震撼了。父亲身材矮小,明显比别人矮半头、瘦半圈,在一帮人中就是个另类。尤其是上车走跳板时,父亲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渗满了汗珠,面颊的肌肉一直不停地抖动,双手死死地向上托着扁担,小腿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那一刻,父亲好似在用生命挑货,用灵魂负重前行。

我读初中学习很认真,成绩也稳定在前几名。班主任告诉父母,只要我能保持住,将来就能考上好学校。父亲听了,脸上笑开了花,开心得像吃糖的小孩。从那以后,他不要我饭烧,不让我干活,常常对我说:“只要你学习成绩好,你要啥我都给你买。”每晚,父亲竟开始陪我做作业。他看我的眼神,那么柔和,那么温暖,满满地盛着无垠的希望。

世纪之交,我谈婚论嫁时,低矮阴暗的老房子令几个姑娘都望而却步。父母商量了好几回,终于狠下心来,拿出多年的积蓄,再借了点钱,新建了宽敞明亮的新楼房。那几年,为了还清外债,父亲起早贪黑,不光挑码头,凡是能赚钱的地方,他都争抢着去做。劳累过度,父亲的头发几乎花白,小腰更加佝偻,明显苍老了许多。致命的是,一次意外发生了,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年他才51岁。

湖南戏曲《祭头巾》中唱曰:“养活人数口,全靠挑码头。”这话说父亲,再恰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