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亚

休息日午后，我去野外挖荠菜。出门前，我对母亲说：“今天晚上，我包荠菜馄饨给您吃……”母亲问我：“你认识荠菜吗？”

嘿嘿，我当然认识啦。

从小到大，我不爱吃馄饨，除了荠菜馅儿的，而且还特别馋这一口。每年开春后，母亲常去地里挖荠菜，为我包馄饨。小时候，我跟在母亲后面，看着她挖。母亲现场教学，让我学会如何辨认荠菜。挖荠菜颇费功夫，有时我等得不耐烦，就催她赶快回去。母亲总是笑着说：“一筐荠菜半日功，要仔细挑选长得好的荠菜，那吃起来才香呢……”

回家后，母亲将荠菜择好，洗净，焯水，然后剁成细馅儿，拌入精肉、鸡蛋、木耳、葱末……然而，母亲从来不往荠菜馅儿里，放姜末和香油之类。她一直清楚地记得我的喜好，知道我不爱吃那些东西。煮好荠菜馄饨后，母亲总要先盛一碗给我尝鲜。看我吃得狼吞虎咽还连声说：“真香，好吃！”母亲便露出开心而满足的微笑，仿佛忙碌了半天，就是为得到我的一声赞赏。

春天的田野，阳光明媚，暖风和煦。我蹲下身体，拨开枯黄的草叶，一簇簇嫩绿的荠菜，便跃入眼帘。它们像顽皮的孩子，躲在枯草丛中，静待有心人来寻。荠菜舒展着锯齿状的叶片，像一把把撑开的小伞，闪烁着细微的绿光。荠菜在寒冬蛰伏，待春风吹来，便早早钻出地面，仿佛在告诉人们：春天来了。现在，我还记得母亲说过，要选叶片肥厚、根茎粗壮的荠菜，做出的馅儿才鲜嫩；而且还要连根挖起，荠菜的香味就不会很快流失。

大半个下午，我挖满一篮荠菜。到家后，母亲想帮忙。我将她按在沙发上坐下：“您先看会儿电视吧，不懂的地方我就问您……”现在煮饭烧菜，哪里还需要人教，网上都有呢。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母亲为我做了一辈子爱心荠菜馄饨，现在年纪大了，还要为我操持家务，就让我为她做一次孝心荠菜馄饨吧。

在厨房里忙活半天，荠菜馅儿终于做好了。临包馄饨之前，我突发奇想，如果在荠菜馅儿里加点荤油，可能味道会更好。我没有多想，立即打开冰箱，拿出前些天熬好的猪油，溶解后拌入荠菜馅儿里……

馄饨熟了，我先盛好一碗，喊母亲来吃。母亲夹起一只馄饨，放在鼻子下使劲闻着：“嗯，真香啊……”我像一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垂手站在一旁，心里既期待又紧张。母亲刚吃了两口，突然停下，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我心里一紧：“妈，不好吃吗？”母亲迅速恢复成原先的样子，连声说：“哦，好吃，很好吃……”然后就大口吃起来，边吃边夸奖着。此时，我心头一松，像是通过了老师的作业检查。我不由得笑了。那一刻，我似乎成了多年前的母亲。

吃完馄饨，我去散步。回来后，看见母亲半躺在沙发上，手按住右上腹，使劲地揉着，满脸痛苦。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询问：“您怎么了？”母亲说：“好像胆囊炎犯了。”我这才猛然醒悟。母亲患有严重的胆囊炎，我小时候曾见她疼得汗如雨下，发寒发热，呕吐不止。后来看好了，但病根还在，平常碰不得一点儿荤油。

我也想起来了。那天熬荤油时，我还问母亲：“您不吃荤油，还熬它干啥？”母亲说：“给你们吃啊，换换口味……”这才过去几天啊，怎么就忘了呢？

我赶紧下楼买药，一路上自责不已，心里充满愧疚。那一碗所谓的孝心荠菜馄饨，竟伤害了母亲的身体。而母亲，明知馄饨里有荤油，可她没有拒绝，还是吃得那么香。有时候，我们自以为是的情感表达，与母亲心里的爱相比，竟是那样无心、肤浅和草率。

吃完药，母亲舒服了一些。我向母亲“检讨”，母亲却说：“这不是你的问题，人老了，身体就爱犯老毛病。不过，你做的荠菜馄饨，真的很好吃……”

我抓着母亲的手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