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霏

最近朋友新买了一只银渐层小猫，手掌大小，软软的一团。大约是刚刚断奶的缘故，小猫的情绪很不稳定，时不时会抓伤抚摸它的朋友。朋友去厨房给我准备水果沙拉和茶水时，小猫挪到离我不远不近的位置，窝在沙发上用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打量我。我在心中暗自赞叹上天造物的匠心独具，拥有玻璃珠般清澈无邪的眼睛的它真像一个小天使。它看我，我也看它，我们互相对视着。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小猫咪于是团成一个银白色绒球安心地打起了呼噜。

“因为被看到，所以小猫觉得温暖安心。”朋友笑了，太阳刚刚爬上隔壁楼顶，阳台上花草的轮廓被倒映在墙面上，我们仿佛置身光影斑驳的奇幻森林里。朋友说曾经有位前辈跟她夸赞过我，说我身上最大的优点是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愿意看着别人。那时我们还年轻，心想这算什么优点呢？时至今日，我才渐渐领悟：被看到，才是每个生命追求的终极目标。

王阳明先生曾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意思是，人的注视，赋予了鲜花的存在与美丽。人的目光，如同水流，润物无声又蕴藏着雷霆万钧的能量。

西方神话中便有用目光将他人变成岩石和黄金的故事。《哪吒2》中哪吒母亲殷夫人的牺牲让观众泪目，随着镜头闪现，无论是哪吒顽劣调皮被同伴疏远时，还是魔丸身份暴露被人间和仙界背弃时，殷夫人始终温柔包容地注视着孩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用伟大的母爱补全了哪吒遭遇的所有不公和伤害，给了他突破天元鼎的决心和力量。无论是怨恨、贪婪还是关爱，都会透过眼睛传递出来，影响着周边的世界。

有段时间，我尽量避免参加单位的聚会，尤其担心和女同事们分到一桌。整个饭桌看起来亲近热闹，其实空无一人。她们自顾自地谈论着自家的喜怒哀乐，透过每一个人的眼睛，我都能看到一个个小小的世界，它有着自己的生命和温度，独有一番喜乐和忧伤，而在座的其他人，却像被推入水中的冰雕一样，透明到没有一丝存在过的痕迹。如果有一天，她们互相注视彼此的眼睛，就会明白我们的苦乐并非不相通，自己其实也并不孤独。父母子女、亲朋好友、家国民族之间皆是如此。当你向外看时，世界也因你的目光流转有了色彩和温度。

太多时候，我们的心灵承受着情绪与概念的冲击，像拍打沙滩的海浪，不眠不休，所以我们竭尽全力去追求金钱、权威、名誉还有美貌。只有在浪潮退去的微小间隙中，才能露出原有的柔软沙土和赤裸岩石，露出质朴、古老的生命本质。这时，你看到一只螺壳，它蜷缩在这里，小小的，独自经历着冰冷海水的冲刷。它微微探出头来，去呼吸新鲜湿润的空气，让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它很小，但一点都不脆弱。它期待着被爱、被关注、被看到，像神话故事里一样，一直在等待，当被目光看到的那一刻，它才能拥有完整的生命和源源不断的力量，从灰蓝深海一直游到浩瀚晴空，张开羽翼去拥抱整个世界。

阳光漫过了半个客厅，小猫的绒毛在暖光中根根晶莹发亮，似乎太热，它慵懒地挪到我和朋友中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我们相视一笑，继续闲聊。在这样一个温馨而宁静的春日，万物复苏，时间缓慢地流淌着，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被温暖的阳光和轻松的氛围所融化，只剩下心灵的交流与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