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亚

刚入冬，阳光就像保温杯里喝剩的茶水，还暖和着呢。前两天，冬阳高照，碧空如洗，我回农村老家。走在村道上，看见不少人家门前，已晒起香肠、腊肉、红柿、白菜……阳光照射，水汽蒸腾，空气里弥漫着甜咸混杂的气息。我瞬间感觉，熟悉的年味正在步步逼近。

“回来啦？”

“嗯，回来啦。您忙着晒年呢？”

“是啊，是啊，趁个早，晒晒年，好过年咯……”

村人们忙着晒年，心情总是无比愉悦和舒畅，好像走路时捡着了一个宝贝。

其实，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一大段时间，但老家素有“晒年要趁早”的习俗。所谓“晒年”，就是晒制年货。因为一进冬月，气温变低，蝇虫匿迹，食物不易变质生虫；而且，深冬之前，晴朗天气居多。农闲的村人们，赶紧抓住几个好太阳，将过年所需的一些食物，提前预制晒毕。

为啥要趁早晒年？也是有说法的。比如香肠和腊肉，若无好太阳的连续加持，就不可能有爽嫩的口感和糯韧的嚼劲；秋季摘下的红柿，也要经过好些天阳光的曝晒，做成柿饼才有浓郁的果甜……至于白菜、青菜和萝卜之类，晒干之后，制作一缸腌菜，既可作为下饭的小菜，还可做成过年馒头的包馅儿。

我们那里还有一句话：晒年晒年，越过越甜。晒年的品种越多，预示着日子越富足。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但在民间很多习俗里，一直蕴藏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早在大集体时代，物质较为匮乏，农户人家晒年的食物，最多就是蔬菜，荤菜极少。倘若哪家晒了咸肉之类，人们就像看见“西洋镜”，羡慕得眼红，闻一闻那味道，梦里都会流口水。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想方设法赶早晒年，否则过年吃什么呢？后来，大家的日子慢慢过好了，拿出鱼肉来晒年，也就变得稀松平常了。不用多问，不用多说，生活的好与孬，看看晒年就知道。

村里有个人叫老憨，三十多岁，还是老光棍。一个巧舌媒人，给他说了个对象。正值晒年的时候，女方父母上门看亲，只在老憨家门口转了两圈，就回绝了婚事。女方父母说：“媒人说得再好也没用，他家连晒年的东西都没有，以后的日子还咋过？”在农村人心里，晒年的分量可见一斑。

有人晒年，也有人偷“年”。若遇上连日晴好天气，有的人家图省事，晚上也不将晒年的食物收回去，就悬挂在屋檐下，或原地放在户外，盖上一层薄膜防露水，反正第二天还要继续晒。可第二天一早，发现晒年的食物，被人趁着夜色偷走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骂街，报警，寻找……结果依然不知所终。最后，只能恨恨地踢一脚看家的狗，将一口气咽进肚子里，还得花整年时间去消化。“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偷“年”这种行径，也只是特殊年代才有的事，现在谁还会不顾脸面偷鸡摸狗呢？

小时候，我对晒年的期盼，仅次于春节。那时候，穿衣吃饭已不是问题。农户人家晒年的内容，也渐渐丰富起来。但经常想吃大鱼大肉，还近乎于奢望。因此，每年入冬之后，我就开始猜想，我家今年会晒啥年呢？

有一年，母亲做了些风干牛肉，晒了大半个月，放在干咸菜缸里，说是留着过年吃。可我嘴馋啊，隔三差五便缠着母亲切牛肉，还说“只要一点点”。结果，没等到过年，风干牛肉就全落进了我的肚子里。此后，家里人一直笑话我：“烧虾等不到红。”可我一点也不懊恼，有得吃就吃吧，好日子谁不想过呢？

回老家的当天下午，亲戚就上门找我，问我过年想要些什么？他可以帮我提前晒年，“晒年要趁早哦，再晚就来不及了……”唉，现在啥吃的都有，还能晒个啥年呢？我抓抓头，真得好好想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