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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是鄂州
本文字数:1897
阮靖
也许我会忘记很多地方,但是,我不会忘记鄂州。
鄂州,位于湖北省东部,北邻长江,于我,不仅仅是故乡的缘故,而是,我在那里度过了整个青春时代,我的第一本小说《指尖飞落的年华》,无数次出现鄂州师范、莲花山。在若干年前的同学聚会中,我和其它六个同学重回了老师范学校(如今的鄂州大学),在我们曾经的教室和楼梯拍了很多照片,并且回忆当年曾经如何逃课去看电影。那时,我们的班主任很年轻,经常穿一件鹅黄色连衣裙,她带我们读鲁迅的书,教我们做事做人,如今她已经是德高望重的教授,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怡然自得。
回忆充斥着我的光阴——在冬天,树掉光了叶子,北风打着冬天的门楣,我和好友暮烟穿着花棉袄,跑去“凤凰台”学滑冰;到了夏日,我和暮烟又会去江边散步,在沙滩上写下“友谊地久天长”。这个音乐天赋极高的女孩,在校庆晚会演奏的《高山流水》惊艳了所有人,后来,她决定去北京追寻自己的梦想,而我南下深圳,从此,两人隔着2000公里的距离,不知不觉就断了联系。
我问过很多人,为什么人长大后,朋友慢慢消失不见?没有人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如今,师范学校对面的小树林也让房地产商盖成了房子,我们一起采苍耳的“秘密花园”早就没有了,它变成了一条商业街,慕名前来打卡的摩登男女络绎不绝,而我那少年时的小城生活,渐渐远了,远得只能在梦里才能感觉得到。
假如真有月光宝盒,我愿意时光倒退二十年,那么,我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在小城里,过着冬天是冬天夏天是夏天的生活:时不时拉着暮烟去凤凰广场放风筝,去江边坐2块5元的轮渡,对着“观音阁”打水漂。忘不了在蝉鸣的午后,我们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在大街小巷乱窜,古城路的一间小发廊,风扇在转,岁月悠长。莫名想起在元极功放映厅看的一部电影,叫《本日公休》。那感觉熟悉又遥远,好像一睁眼就能看到一个人平静又温情的一生。
第一次离开鄂州的那天晚上,暮烟来送我,我们在火车站广场前失声痛哭,我记得自己有多么心疼多么难过,曾经以为,故乡是人生的开场,却没想到,是我们一代人回不去的记忆。年少的好友,如今天南海北,各自奔忙,再回到故乡相聚已是奢望。
世界静而不语,生活滚滚向前。长大后,去过很多地方,看了很多美景,遭遇失败与挫折时,也曾心灰意冷,也曾怨天尤人,但心里总有个柔软的角落,妥帖安放我的故乡。 所以,我填籍贯时,永远是鄂州。
鄂州哪里有一个叫什么的小店我全知道,虽然我每次回去,鄂州都会给我一个全新面貌,但是,我仍然能准确地感知它的味道和气息,那种老城的味道,生锈的铁栅栏,褪色的计电表,灰质纹理的墙瓦,偶尔路过一只纯色的小猫……故乡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永远都与我息息相关。
我在鄂州大礼堂看过演出,在孙权广场听过黄梅戏,在万联商场(如今的新亚太国际广场)陪着妈妈买过鱼丸,在十字街入口处和一个朋友吃过老汉牛骨头,在明堂市场“浪漫一身”的小店里淘过衣服……我知道鄂州的雅惠鸭脖最好吃,卤藕更是一绝,知道“鬼哥炒粉”最火,“大碗厨”的糍粑鱼味道好,荔湾美食城永远一位难求,市政大楼总是灯火辉煌,而那洋澜湖上的彩虹一样的南浦虹桥呀,闪耀着我亲爱的故乡……
王小波曾在一本小说里写道:“那一年我二十岁,在我一生的黄金年代,我有好多的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这句话我读了又读,很喜欢。
有的时候,人生不过是几个刹那,能记得那些最美的刹那,岁月就凝固住了,像博尔赫斯的情诗,固定在心里了。就像我的鄂州,它早就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甚至在我的新书《大大的城,小小的她》里,我一而再再而三提到这个生了我养了我的小城……
几回回,夜来幽梦忽还乡,我梦到鄂州,梦到那武昌楼下的江灯渔火,梦到和亲人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这种时候,泪水涟涟……我常常会把我的朋友带回故乡去,带她们游遍鄂州的街巷,指给她们说,这是我上学的地方,这是我看桃花的地方……而每次回老家,一看到鄂州两个字总会双眼发热,内心轰轰烈烈。
我深爱这座全国最小的城市,历经风云变幻,世事沧桑,仍旧宠辱不惊,它抖落满身尘埃,一边记下我的欢喜我的惆怅我的所有,一边释放自己古老的魅力:它是“武昌鱼”的故乡,是短暂辉煌过的三国吴都;这里有东坡先生来西山问禅的古灵泉寺,有黄庭坚吟诗挥毫的松风阁,还有汉代风格仿古建筑——吴王避暑宫……也许正是这些无处不在的历史古迹,星罗棋布的山川湖泊,才会孕育出一代又一代,像暮烟那样渴望诗与远方的灵魂。
秋水,长天共明。那日,我走在十月的西山秀园里,看见一个酷似暮烟的姑娘身穿汉服,坐在古筝前轻抚琴弦,一曲《茉莉芬芳》在空气中久久徘徊,顿时,那些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连带着错位的时空,都似染了花蕊上的金粉,让人恍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