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绿荫拂长堤，占得飞蝉唱水西。最是五更风露里，万千琴韵一声低。

这首录自《如皋袁氏宗谱》的《柳岸蝉声》，有声有色，吟出运河畔袁家庄（今如东袁庄镇）的仲夏美景。自庄沿河西行约四十里，一路乘船，便可直达如皋冒家巷。此巷旧名集贤里，所集“乡贤”中正有一位袁家庄的后裔——清末进士袁祖安。他的府邸景象与庄中的田园风光，迥然不同。

又是一个盛夏时节，我迎着温温南风，听着吱吱蝉声，望着青青修竹，行至冒家桥，拐入冒家巷。巷中6号是袁公馆，即袁祖安故居。我推门而入，穿过黑砖黄梁的个字形门洞，靓入眼帘的是一条迷人小径。那条路古朴雅致，一排排菱形磨边细青砖，夹着时黄时白的小石板，逼仄地通往前方隐约可见的天水缸。小径两侧草木扶疏，天竹叶、葡萄藤，翠绿如滴，其间悬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朱红如砂，为周遭的灰墙灰檐，添色不少，可谓：虽无曲径之折，倒有通幽之静。

我徘徊在石板小道中，端详着两侧的旧屋。南侧是一间敞厅，高处一片片雕有花纹图案的桃形灰瓦，连接着灰砖砌成的高墙，颇为古穆。北侧是六间连体堂屋，地面上露出旧迹斑斑的石阶，中间为高大的木板门，两边为田字格样式的长窗户。老屋内外尚有些粗重的梁柱。

屋主是袁祖安的直系后人。他满脸热情，满心自豪，告诉我：“这些老山木，都是老祖宗旧时从广东运回如皋的。”同治元年，袁祖安考中殿试三甲，钦点入粤为官。他多载为官，一心为民。那遗存的敞厅、堂屋，一短一长，平行互望，正如一个“二”字，连同门洞的“个”字，很像于冒家巷的灰笺上写下一个醒目的“仁”字。

倏忽，几声狗吠响起，惊起堂屋边上的白鸽。我由此遐思起飞鸽传书，以及自己庋藏的袁祖安信札。收信人为袁祖安的知己——南通州人庆浦。彼时，庆浦于京准备科考，牵挂家人，曾恳请袁祖安资助。袁祖安回到冒家巷家中，一面到处奔波，喟叹人情纸薄，凑集三四百金；一面托人寻到庆浦老家河边稍地，交付家书、资助款项。尤为令人感念的是，袁祖安又述，待到翌年杏花红时，他将经通州入海，远赴广东，届时若有余钱，必当分享，还慰勉庆浦于春闱中“一战而伯，抡元问鼎”。 此札正是 “一瓣心香”，默默地为那个立体的“仁”字，写下令人敬佩的注脚。

于小径的尾端南侧，我又见三间坐西朝东的厢房。三房约建于清末，改建于民国，正中为黄门，两侧窗户，或长或方，有大有小，嵌入褐色木框中间。屋檐下的椽子，即飞椽，一个接一个，半圆柱体形，实心竹筒似的，黑中泛红，次第排开，既安稳，又美观。厢房前侧，堂屋西侧，还有不少古老的小房子，原本也是袁家的。笔直的小路，狭窄的天井，一座座老建筑互连互望，至今不乏人居。

袁祖安后人告诉我，在这片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古宅群中，邻里租客之间，都是以礼相待，多年来从未有过面红耳赤的争吵。礼自何来？知书达礼。从袁家庄的翠竹山房、培杏书屋到迎春桥的云晖书屋，袁家人藏书甚富。眼前的厢房，兴许曾是袁祖安的读书处——青灯昏暗，黄卷飘香，我的耳畔响起了他揄扬先人仁爱的诗句：“底事纷纷蛮触争，高怀淡泊本天成。”

在火热的小院中，我伫立一旁，寻思着：仁者寿，未必可信。袁祖安仅活到58岁。不过“仁德寿”，是可信的。袁祖安离世，整整140周年。他的仁德，至今还镌刻于故园古籍中，悄然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