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说了三遍，声音大得像打鼓。爷嘴里仅蹦跶出两个字：不去。

爷说：“那可要花好多钱嘞，十个老人九个都聋，大点声说，我还听得见，花那个冤枉钱干嘛？”

豆花看了一下窗外，太阳已经落到山下，山顶上还披着一层金色的光。

爷的听力越来越差，他已经听不清楚电话那头豆花说什么，只是一遍一遍地问：“你啥时回来？”

这次，豆花来看爷爷，说什么都要带爷爷去配个助听器。父母走后，爷就是豆花唯一的亲人。几次，豆花都要把爷接回她租住的房子里。爷已经九十三了，即便身体再硬朗，也已经是九十三岁的老人了。

爷说：“我习惯一个人，我自己能做饭，自己能照顾自己，我在这里住一辈子了，和这里熟，不想挪窝了。”

每个周日，豆花都回来看爷，给他配好一周的菜。爷拿出几个大桔子给豆花。又从床头摸出一袋桔子。 “我吃这个桔子”。爷说：“这桔子一块钱买一大袋。”

豆花打开袋子：“爷，你那个不能吃，都霉了。”爷说：“能吃，还挺甜的。”豆花说：“你吃我这个，我吃你那个，我喜欢吃小桔子。”

院子里的狗叫，豆花出去看，把那袋桔子扔进了垃圾箱。

院子里枣树上的青枣都有鹌鹑蛋大了。豆花打了几个枣，还不太甜。她小时候也是在这个院子里，爷打枣给她，落了一地的枣，又大又甜，肚子吃得鼓鼓的。想到这，豆花笑了。微风拂面，很柔很轻很舒服。

豆花进屋。“爷，刚刚接了个电话，人家搞活动，九十岁以上老人免费赠送助听器。”

“啥？免费？不要钱？”

“不要钱！”

“那还不抓紧去，去晚了就送完了。”

爷慌忙站起来，到里屋换了件衣服。催促着豆花：“咱们赶紧走。”

豆花和检查听力的医生小声交流着。医生说：“我知道啦，老人都这样，难得遇到你这样孝顺的孙女。”医生把助听器放在爷的耳朵里，他对爷说：“大爷，听见里面的声音就拍拍手。”爷说：“好，拍手，我不仅要给你们拍手，我还要给你们送锦旗，免费给老人送这个，你们做的是大善事。”爷给医生竖起了大拇指。

医生望着豆花，尴尬地笑。

“听得真清楚。”爷说，“这下可好了，以前坐在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心里发毛，现在可好了，都听见了，窗外还有鸟叫呢。”

爷对医生说：“王老七耳朵比我聋得厉害，我喊他‘真聋天子’，上次我去他店里买大饼，他非给我酱油。他能来看吗？”

“能，都能。”医生说。

“他才七十六，能免费不？”

医生望着豆花笑。“他可不能免费，可以优惠。”

“要钱估计他不能来，他一分钱掉到地上都要砸个窟窿来。”医生和豆花都笑。

豆花送爷爷回家。

“爷，我要出差去外地几天。”

“啥时候走？”

“晚上十点的高铁。”

爷拍了一下手：“那你带我出来弄这个，不耽误事吗？”

“不耽误的，待会回去正好。”

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十张红票子。爷留了一张，剩下的塞给豆花。

“穷家富路。爷没有多还有少，这钱你拿着。”

“爷，我有钱，我不要你的钱。”

“丫头，嫌少？”

“爷，我真有钱。你要什么就到王七叔的小店里拿，钱我已经给他了。”

“你给他钱干嘛，他家的东西贵呀，我去要回来。”

“爷，我都和王七叔他们家说好了，你要什么他们给你送过来，都是邻居，平时都互相照应着，贵个块儿八毛的也没什么。”

“你啥时回来？”

“这次时间要长，大概要十天。”

“十天。”爷念叨着。

豆花知道，爷每次都说，你忙，不用回来看他。一到周日他就早早地站在村口，等着豆花。

把爷送到家，豆花开车掉头。豆花打开车窗：“爷，我在你枕头下放了一千块钱，你记得收起来，不要舍不得花。”

爷拍了一下手：“你这孩子，我不要钱……”爷喊。

车上了高速，豆花从后视镜里看到：爷的那个手帕就安安静静在后面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