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走进天合塑化公司取快件时，已是春节过后半个月了。公司里仍然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一对大红灯笼高高地挂在门前，张灯结彩的大厅里在白天也是霓虹闪烁。我敲门走进办公室时，铁公齐经理正打着电话，口气一时像吵架，一时像求饶。铁夫人则满面春风地招呼我喝茶，我急忙摆摆手说牙疼牙疼。

其实我的牙一点儿也不疼，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但我就是不想终止心中的那个誓言：再也不沾他家的一滴茶水。铁夫人开始为我烫洗茶杯。我说真的不用，沾不得热水，然后像往常一样，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沓快件签收起来。快件装的都是发票之类，有一百多份，够我忙活半天，心中不免暗喜。

我一边签收一边忍不住瞟了两眼桌上的茶叶，应该价格不菲。后面柜台的格子上摆满了龙井、毛尖什么的，好多叫不出名字。我就是多次看到他俩坐在办公室里，和客人一起品茶而达成业务上的共识。

比如我，就是被他们成功俘虏的一个小不点。

话说一年前我第一次到天合公司所见的情形，可没有现在这般豪华气派。那时天合公司正处在发展的瓶颈期，不温也不火，但铁公齐夫妇对我这个新来的快递员却是既温暖又火热。他们把我按在坐椅上，让我吃水果、品茶。我一个跑快递的，哪有闲暇时间，平时也没有养成品茶的习惯，感觉如坐针毡。一杯茶下肚，公齐经理温和地对我说，小杨啊，你们公司收我每份15元的快递费是不是太贵了？别的快递只要10元，你给我降降价吧，每份12元怎么样？我面露难色，说这不行啊。谁知他的面色露得比我还难，那……我只能换别的快递公司了。

喝到嘴里的茶水一下子变了味道，想到不降价就会失掉这个客户，于是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晚回到快递公司，我受到了老板的严厉批评。他说，这价格是你前任员工定好的，降价得扣你提成。铁经理这是对你欺生——唉，也不全怪你，人们都叫他“铁公鸡”真是没错，换着我，也可能搞不定他。那时我只能不停地告诫自己，再也不要随便接受客户的东西，哪怕是一个苹果一杯茶水。

但今天这杯茶似乎不喝不行了。

铁公齐经理打完电话，过来招呼我说，已经凉了，快喝下。我手握圆珠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没空喝，要快点签收这些快件，后面还有客户等着呢。他瞪着眼说，不行，今年是你第一次来，想和你聊聊快递的事儿——春节之前，你们公司弄丢了我一份文件，我一大车塑化产品无法及时发给客户，害得我亏了一大笔，但我没找你们索赔……

我只得说对不起，硬着头皮坐下来。喝了一杯茶，内心却异常警觉，这个铁公鸡又要压价吗？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断然拒绝。

这时铁夫人插话了。她说小杨啊，春节你提前两月回了家，我们可挂念你了。家乡那场暴雪，你家损失有多大？家人还好吧？我被噎了一下，心想这铁夫人真会讲话，不谈工作，先拉家常，说话水平就是不一般。

我说谢谢您关心，我还从未见过下这么大的雪，果园的桔树冻死了一大半，道路中断半个月，一些农产品都烂在地里，一年不仅没有收成，还倒贴农药化肥人工钱啥的……农户的猪啊牛啊一些牲口，不知冻死了多少……我轻描淡写地说着，瞅了一眼铁夫人，发现她认真地听着，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我已签收完快件，背起背包准备告辞。

铁公齐经理大叫起来，哎哎哎，急什么，话还没说完呢。他拉起我的手，又像是哄小孩，小杨，和你说一下快递价格的事吧……终于谈到了正题。

我已做好回答的准备，每份快递12元已是底线，降到10元是绝对不可能的。

铁公齐经理摆摆手，阻止了我将要说出的话。他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塞到我手里，我推了回去。他又塞到我包里，似乎有些生气。他说，去年在我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你降了价，等于是帮了我一把。现在我渡过了难关，可你家有困难我不能视而不见吧？这样，现在每份快递15元，恢复到原来的价……

我的喉咙一下子哽住了，只是说了声谢谢，并朝铁公鸡——不，铁公齐夫妇深鞠一躬，大踏步出了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