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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想家
潼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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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周年祭,母亲让我回家。母亲对我们兄妹俩说,吃过晌饭,一起去县城看看三舅。
下了公交车,问了几个人,幸福养老院怎么走?他们都摇摇头。明明养老院就在附近几十米的地方,附近人竟然不知道。我只好一边导航,一边让二姐给三舅打电话。三舅说,他就在大门口等我们。顺着导航,我们穿过马路和水产批发市场,又绕到马路边上,说已到达目的地了。我们找来找去没有找到。一位路人用手一指,身旁的高楼就是。我一抬头,果然看到一栋高耸入云的大厦上醒目的五个大字“幸福养老院”。
靠路边没有大门,门在左侧。二姐说,我们都空手,怎么办?母亲说,给钱就好了。
三舅坐在门旁的椅子上,看我们到了,吃力地拄着拐杖站起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说了一句,一直在等你们呢!我一脸诧异,三舅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呢?坐在办公室的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趋步上前,满面堆笑和我握了握手。
我去扶三舅,三舅摆着左手说,不用。没几步,就是电梯。三舅用左手按了18楼。电梯里,谁也没有说话,狭小的空间,大家又戴着防疫口罩,愈加地令人窒息。
出了电梯,三舅说,住在那头。三舅半身不遂是一次醉酒跌倒后留下的后遗症。如今只能拄着拐杖走路。过道虽然不足百米,但对于三舅来说,是无比漫长的。
三舅的拐杖,我异常地熟悉,那是三舅妈病逝后留下的唯一遗产。三舅妈的腿残,是小儿麻痹症留下的顽疾。那时候,三舅家住在离县城十几里的乡下。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去外公家。三舅家开着商店,在村里算是富裕的,每次去,三舅总拉我上他家喝酒吃饭。三舅爱笑,开朗,好客。他们家是俱乐部,是村文化娱乐中心。打牌的,聊天的,很是热闹。三舅妈一手好厨艺,做菜好吃。干农活不亚于正常人。三十多岁时,生病去世,留下两个儿子。三舅再未续弦。不久,土地被征用,红山乡整体拆除。三舅家被安置在水产批发市场边上的小区。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整个市场,三舅说,这里买菜方便。
过道边上有一处大房间,几位老年人在看电视,表情木然,没有一点声响,好像电视喇叭坏了一样。一切都是那么静,静得让人可怕。
一个老年妇女坐在过道里,好像长长的病句里,一个沉重而又木讷的标点符号。看到我们走过来,很开心地打招呼,外边冷吧,别冻着。母亲应着,不冷。简单简短的对话戛然而止。
进入房间,空调开着。三舅让我们都坐下来。房间里三张床,三舅住在最里边。最外边一张空着,中间一张床上有条展开的被子。母亲和二姐坐在三舅的床边,我站在床头。母亲拉着三舅的手,一个劲地埋怨,多大了,就不能忍忍?非要说那些难听的话。
三舅说,我受不了那份气。我真想摸刀剁了她。我知道,他要剁的,是他的小儿媳妇。因为腿脚不便,媳妇可能嫌弃他。早上吃饭很少叫他,媳妇吃过锅一刷送孩子上学或打麻将去了,有时中饭都不回来吃。有次过中秋节,吃饭时,媳妇说了几句三舅,三舅筷子一摔,你烧的菜太骚了,不吃了。
就因为这句话,两个儿子和两个媳妇,一致商议,把三舅送到了离家百米的养老院。
母亲叹气道,都怪你自己,不能好好说话吗?一推就倒的人,还那么犟。三舅沉默了一会,每个星期帅子都会来看我。帅子是三舅八岁的孙子。谈到孙子,三舅的脸上有了欣慰的样子。
母亲说,小孩子懂事了,小时候没有白疼他。
三舅的表情又转阴了,他们过节接我回去,都是做给人看的,怕别人骂吧。母亲劝道,真也罢,假也罢,熬着吧!母亲把“熬”字说得特别重。
我好奇地问,怎么就一个人住呢?成天没有一个人聊天,怎么受得了?三舅指指中间床上,有人啊。
我非常震惊,我们在房间里足足一个多小时,没有发现床上还有人。我仔细看了看,被子下边,确实是一个人蜷缩的轮廓。人是蒙着头睡的。三舅说,这人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临别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跟孩子要好好说话,好好说话,等他们不生气了,兴许能接你回家。三舅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三舅要送我们下楼,我们执意不肯。
过道里老年妇女还坐在那里,看我们过来,又主动打招呼,慢走啊,慢走啊,外边冷呢。
当我们走出门不远,我听到后边扑通一声,哐当一声。我转脸一看,是三舅追出来,突然一跪,拐杖跑出去很远。
我疾步过去,想拉起三舅笨重的身体,却并不容易 三舅啊,你怎么如此激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