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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竹为邻

谢光明

    本文字数:1237

窗外斜坡,几层菜园地,菜园畔上一片竹林。竹梢依檐垂拂,仿佛是窗户的长睫毛,点缀一窗明亮风景。每天最好的时光,就是坐在窗前读书写字。微风吹拂,叶片窸窣作响,像身边有个安静的人陪着,沙沙地翻着书。

皖南山区盛产毛竹。我的家乡高田山是一个高山小山村,地处偏远,毛竹尤其多,漫山遍野都是。伫立山巅眺望,村庄犹如茫茫绿海中的一座小岛,山峰形成的“海浪”波涛如怒,几乎淹没白墙黛瓦的村庄。村里房前屋后,毛竹随处可见,这些毛竹并不是人们种植的,相反,每年春天,人们还会挖去许多“私闯民宅”的春笋,如果任其生长,一个月时间,柴棚,猪栏,厨房,卧室就会长出竹子来。

毛竹原产中国长江流域以南,生长迅速,用途广泛,清新,优雅,由于身藏鲜美的竹笋而略带神秘气息,无论农夫布衣还是文人墨客,对它都青睐有加。毛竹四季常青,看起来像巨型蕨类,挺直俊美且轻盈灵巧,在草木凋零的冬季,依然葳蕤青翠,保持本色,为萧杀的季节带来生气与希望。对于村庄里的乡亲们来说,竹子是非常好的速生经济林,一身都是宝。

山居的人们,就地取材,家什也多是竹制品:竹床、竹椅、竹箩筐,以及邻里间的竹篱笆,不胜枚举。竹子之美在于它的清净内敛,它不像高大的乔木那般张扬,总是谦逊地低着头,不动声色,安静而谦卑,做松杉最忠实的陪衬。它不会夸张地伸展枝叶去迎接太阳和雨露,甘愿捡拾高大乔木遗漏下来的阳光。它不会挑剔居所,疾风的山岗,背阴的山弯,峭壁的石壁,潮湿的滩地,它都能扎根生长,随遇而安。

竹子为历代文人所称赞,被寄寓丰富的内在品质而与梅、兰、菊并称为传统文化“四君子”。竹林七贤、竹溪六逸、苏轼文同,皆因与竹有缘而流芳百世。竹子含蓄,能慰藉人心,吟咏竹子的诗句数不胜数。古诗画中的竹子,总是静好的象征,如李白的“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王维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王庭筠的“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明代有一位著名的戏曲作家,养生学家高濂认为,在竹林听雪是最高雅之事,他在《山窗听雪敲竹》中写道:“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

真正使我对竹子心生敬意,是有一年冬天的暴雪之后。雪霁的第二天,我背着单反相机,踩着林间厚厚的积雪,艰难地爬到村庄后山。当时,眼前呈现的景象深深震撼了我:山上许多树木被积雪压断,山下有些高大的松树甚至被拦腰折断。漫山遍野的竹子,大幅度弯下腰,竹梢几乎低垂到竹根,但鲜有折断。被沉重的积雪压着,密密麻麻的毛竹,以最低伏的姿态,俯屈在一座座山上。绵绵群山的竹子,像挤满了千千万万朝拜的苦心僧。我明白了,不是退缩,不是屈服,这是竹子敬畏风雪,敬畏自然的虔诚。竹子怀以谦卑,恭敬之心,以柔韧之性与凛冽风雪共处,故不折不断。

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诗句脍炙人口。郑板桥题字《墨竹图》曰:“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夏日新篁初放,绿阴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凉适也。”家在深山竹林,生活固然有诸多不便,远离都市繁华。可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美好,从来都在人的精神世界。窗前对竹而坐,由心而发,自能抵达那个心向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