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正在变得越来越长，长即是好，长便是深刻的观念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被强灌给观众。长电影沾了“长”的光，对观众来说，坚持看完一部长片是了不起的。无论电影质量如何，观众先因为自己的付出而与它产生特别的联结。3小时12分钟的《阿凡达：水之道》，3小时20分钟的《花月杀手》，这样的时长将观众长时间按在座椅上，需要说明的是，并不是每一分钟都值得。

有人开始怀念以前常有的短小精悍的电影，那些电影的导演不必因为技穷而洋洋洒洒铺陈，而是把一部分留白和想象的任务交给观众。在观看这些短电影时，观众必须更加警觉。这类电影结构精妙，线索众多，从一开始就对观众有所要求。

英国《卫报》影评向人们推选了15部90分钟以下的短电影，年代跨度近一个世纪。这里我们来做个简介，体会体会久违的，没有一句台词、一帧画面是虚设的快乐。

 

1.《宇宙静悄悄》1972年，89分钟

道格拉斯·特朗布尔曾参与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为了向自己的导师致敬，他将这部《宇宙静悄悄》作为回应。

这是一个悲伤的科幻故事。人类把森林毁灭殆尽，一位科学家在宇宙温室中悉心培育地球植物最后的小森林，却收到必须将之毁灭的命令。他的身边只有植物和机器人，而他用生命换取机器人和植物继续漂流在宇宙中。

彼得·施克勒的配乐和几首琼·贝茨演唱的民谣，为这段89分钟的孤独之旅画满美妙音符，更让人难以忘记。

 

2.《异教徒》1973年，87分钟

《异教徒》在英国首映后遭冷落，两年后在美国上映却大受好评，落入影史经典之列。它是（反）宗教恐怖片，配乐奇佳。追捕者和猎物、加害与被害者、正统宗教和异教徒，禁欲和纵欲；活人世界的规则，死后世界的有无，叙事在90分钟内反复翻转。

最好的恐怖片是让观众在走出影院后重新考虑自己在世上的位置——从哪里出生，死后去哪里。然后在尖叫中，找到确实活着的感觉。

 

3.《私恋失调》2002年，95分钟

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最短的长片，也是他的个人最佳。

无拘无束、红蓝绿色调的疯狂爱情故事，系导演为他最中意的男演员亚当·桑德勒度身定做，女主角艾米莉·沃森亦贡献出最佳表演。

《私调失恋》经常被敏感的观众解读成关于超人的寓言，但其实它只是简简单单讲了一对怪人的恋爱故事，击中神经，后劲十足。

 

4.《西葫芦的生活》2016年，85分钟

一个绰号“西葫芦”的男孩成了孤儿，在孤儿院，他遇见一群同类。黏土动画《西葫芦的生活》让你想抱抱身边幼小的人类或动物幼崽，即使你知道，无法给所有无依无靠的幼崽一个家。

电影里的小朋友们眼睛圆瞪，动物般的失落和饥饿，渐渐被人类更复杂的心绪装填。光影的变化和小朋友们不被打败的眼睛抚慰我们，使我们的感知力更加敏锐，准备好接受不断被剥夺和赐予的人生。

 

5.《小妈妈》2021年，72分钟

在小时候和小时候的妈妈相遇，你们会成为朋友吗？《小妈妈》轻盈地摘取这个很多人曾有过的遐想，拍成一部细腻的电影。

外婆死后，妈妈带着八岁的女儿奈莉去外婆家收拾遗物。在森林里妈妈小时候搭的树屋，八岁时的妈妈穿过时空遇见奈莉。两个小姑娘拾起细细碎碎的友谊，和日常我们所见的小姑娘之间的交往一样，她们专心致志地玩耍，期待着明天再见，这种情境永远触动我们。

电影又多一重时光不会倒流的伤感。实际上你永远不可能和妈妈在童年并行，也追不上她衰老的脚步。但仍然能够在被时间忘记的森林里，做一回最亲密的朋友。

 

《小妈妈》感人至深

 

6.《丧日少女》2020年，77分钟

一场犹太葬礼上，少女的压力不断累积，最终导致谎言崩盘。全程抓马，封闭空间里，厌食症少女被热情的亲戚围攻，翻出短短人生中累积的风浪。

作为导演的处女作，《丧日少女》的调度技巧和镜头语言还有进步空间。导演的闪光点是她写作台词的功力。77分钟里的每一分钟都很好笑，每个笑点背后都隐现一张苦脸，三姑六婆的关心与隔阂，被牢牢黏在蛛网上动弹不得，多么熟悉的场景。

 

7.《温蒂和露西》2008年，80分钟

凯莉·莱卡特最擅长的题材和人物，在她事业之初的《温蒂和露西》中已经成熟圆满。

内向的人和非拟人的狗踏上穿过美国的公路之旅。诸事不顺，狗也丢了，又不够格被称为冒险。少女要去阿拉斯加，过独立自足的生活，失去了狗，她走进完全的孤独，却决定接受下来，忍耐着继续走下去。

简淡而深远，就像电影的另一个译名：生活本来的样子。

 

《温蒂和露西》，米歇尔·威廉姆斯的表演很打动人

 

8.《棕榈滩的故事》1942年，88分钟

好莱坞“神经喜剧”尾声的佳作，《棕榈滩的故事》讲一对年轻穷夫妻的婚姻，如何穿过两位富豪的钱潮而得以幸存。密集的唇枪舌战，夸张的喜剧色彩，充分的想象力，甚至还有悬疑色彩，都没有抹杀男女主角的纯真与轻快。

不过在很多影迷眼中，这部电影并不能挤进导演普莱斯顿·斯特奇斯的第一梯队作品。《棕榈滩的故事》太纯白，缺少导演其他佳作中悲喜剧的况味，好饮似汽水，饮后须刷牙。嘲讽的刀锋，也被泰迪熊般的富豪钝化，变成一地碎玻璃。

 

9.《罗生门》1950年，88分钟

荒山上，武士的妻子被侮辱，武士被杀。三人避雨时谈起此案，凶手、妻子、借女巫身体开口的亡武士，各有说法。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筱竹丛中》，黑泽明的《罗生门》改写了电影的叙事手法，追随、模仿者众。

最近的一部大概是雷德利·斯科特的《最后的决斗》，长达153分钟，而《罗生门》仅仅在88分钟内就完成叙述。各人粉饰过的故事褒奖了自己，裹住无法直视的真相。真相在人性多棱镜的折射下，发出不可能被辨明的光。电影散发的强烈诗意，更难以被后来的作品模仿。

 

10.《正午》1952年，85分钟

那年好莱坞还在麦卡锡主义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弗雷德·金尼曼导演，卡尔·福尔曼编剧，加里·库珀主演的《正午》抽出一鞭，惹了众怒。

电影拍西部小镇悍匪光临在即，英雄四处求援遭冷遇，他仍立下决心为不值得捍卫的小镇拼死一搏的故事，悲凉的反西部片直指好莱坞当时人人自危自闭，互相揭发及划清界限的景象。

电影中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完全一致，也发生在短短85分钟内。有限的时间后面涌动西部片的所有浪潮，只不过今非昔比。万中有一的概率，英雄降临在一个全员自私、伪善的西部。后来又诞生那么多一个英雄集结一群英雄斗恶人的电影，不断制造出美丽幻景。《正午》始终岩立在那里，如同被掩盖至深的真相，吸收所有的色彩后呈现正午的白光。

 

11.《德州电锯杀人狂》1974年，88分钟

盛名在外，《德州电锯杀人狂》使阳光下的德州变成恐怖地狱，皮脸男的阴影几十年不散。何止如此，它是公路恐怖片的开拓者，生成独特的暴力美学，为人人皆有过的无能狂怒接生成人形，使噩梦中无法呼吸的奔逃化作影像。

当年超低成本的恐怖片在今天仍然是经典。最大程度地简化背景、性格、动机之后，影片仅剩下83分钟的紧凑长度。可一代代观众依然能从精猛的白骨中作出解读，无论是新旧时代的交替之悲凉，还是对当年大众心理的映射，都赋予影片持久不衰的魅力。

“德州电锯”后来成为著名IP，但最初版本像一次罕见的火山爆发，使其他跟“电锯杀人”有关的影片都只能称为余震。

 

12.《同车异路》2021年，93分钟

这是80后伊朗导演帕纳·帕纳西的处女作，符合国际观众对伊朗大师电影的印象。公路，车，人，离别。一个小孩仿佛祖先和诗人的化身，总是俯身亲吻土地。可是这块土地愈发令人窒息，一家四口的公路之旅，其实是送别长子偷渡出境的离别之旅。

一个故事套着另一个故事，一种欢欣掩盖住另一种离愁。现代被古老的幽灵抓住脚跟，怎样才能飞升到宇宙。

 

13.《鸭羹》1933年，68分钟

马克思兄弟的《鸭羹》兼具默片和有声片之长——台词宣告有声片的胜利，人物的肢体语言和表情又延续默片喜剧的优势。

在68分钟之内，语言的游戏和讽刺密集到令人难以吞咽的地步。还好它不断被致敬和模仿，无政府主义喜剧的面具下，更精妙的意味也随着时间被展现。

虚拟的两个国家步步滑入战争，《鸭羹》戏仿了历史。观众看着齿冷，知道日光底下并无新事。

 

14.《弗鲁特维尔车站》2013年，85分钟

电影开场1分24秒，一声枪响，银幕转黑。导演瑞恩·库格勒以黑人奥斯卡·格兰特在地铁站被警察枪杀一案的现场视频为入口，还原了他生命的最后24小时。格兰特的扮演者迈克尔·B·乔丹从此开始和库格勒的有效合作，视频亦在之后的“黑命贵”运动中扮演了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和别的短电影相比，《弗鲁特维尔车站》并不具备身小肚量大，结构精巧，回味无穷，手法独特等优点，反而有倒向一边和煽情的诟病。但这也成为一种特色。

 

15.《杀手》1956年，85分钟

库布里克28岁时的《杀手》，在时间一遍遍的重演中收起线脚，献出一场精确到每一分钟的赌马场大劫案。

高度浓缩的剧情中，每一位劫案参与者都有令人难忘的面孔。他们合力完成的杰作竹篮打水一场空，争先恐后地臣服于宛如古希腊悲剧的命运。

中文片名译为《杀手》欠妥。这群劫匪只是想兵不血刃地大捞一票，是命运起了杀心。他们是死神一时兴起的猎物，人类再周密的计划和强大执行力都无法抵御这股神力。90分钟之内，多条线索有惊无险地汇合，在理应到来的高潮中脆生崩裂，化作漫天美钞飞舞。

 

宋渝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