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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絜矩之道”即是管理智慧之精华
吴一帆
本文字数:1846
自认一介书生,未尝自诩有资格“管理”他人。然而人生于世,难免有“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之叹,更兼“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于是随着遭际变化,我亦不由自主思考起管理之道。依旧是不想当领导的闲散心性,不过这番思考,竟会引人入更为开通的境界,不拘泥在个体,亦关乎周遭世界。
我没有管理学知识基础,走马观花过眼些许,却也是偶有“鸡汤”般的心得,有用,却只是有用罢了,索然无味。直到一日无意间翻阅家喻户晓的儒家经典《大学》,至篇尾论“絜矩”,惊觉这不就是最最高明的管理之道?放在今日,管理任何一个团队,依然适用,且与“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各类鸡汤相比,竟是如此切中要害。
《大学》相传为孔子的弟子曾子所作,全篇仅2,100余字。与《中庸》《论语》《孟子》并列,位居儒家最为推崇的“四书”之首。在《大学》接近尾声的部分,谈到君子的“絜矩之道”。“絜”是“度量”“衡量”的意思,“矩”是木工画方形的曲尺,引申为规矩之义。“絜矩之道”顾名思义,可以理解为儒家道德规范的法则。不过,“絜矩之道”这一部分论述,同时竟也是十分实用的管理及用人法则。
《大学》对“絜矩之道”具体的解释是:“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与《论语》中孔子讲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脉相承。但“絜矩之道”更关注体系的运转,侧重上下级相处的层面,翻译成白话文即:“如果你厌恶上级的某种行为,就不要用来对待下属;如果你厌恶下属的某种行为,就不要用来对待上级……”
人际交往中,人们常常受到类似关乎同理心的教导。但身在譬如职场这样的名利场,尤其当今社会竞争如此激烈,人的行为往往全由名利主导,看待人与事的视角也随地位立场而变,“横看成岭侧成峰”,很受局限。职场人,无论身为领导还是普通员工,少有人在处理与上下左右的关系时,还能够记得去遵循这样的“絜矩之道”,由此更加剧了名利的拉扯,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虽然内在精神一致,但推己及人是一种纯粹的道德期许,儒家“絜矩之道”之“絜矩”与“道”,却是很明确的规则,换言之,可行性很强。“絜矩之道”在儒家“君子先慎乎德”的道德传统内提出,却多少带上墨家乃至法家实用主义行事风格的色彩。“絜矩之道”淋漓尽致地诠释着儒家“反求诸己”的自律精神,故而可以看作自律这件事有章可循的良方。
《大学》对“絜矩之道”的定义本身,建立在“上下”“前后”“左右”貌似对等的相互关系。不过从篇章所举的例子看,明显更强调居上位的“君子”以身示范的作用。这在今天也是理所应当的。胸襟与担当足够,才有居上位的资格;地位愈高,责任愈大。否则德不称位,便是自取灭亡,在今天这依然是颠扑不破的道理。“絜矩之道”列举古圣贤例,言语寥寥,文辞琅琅上口,说理却可谓苍劲有力。原来流传至今的经典大道,皆有化繁为简的深厚功力。其中一个出自《秦誓》的例子,翻译成白话文是这样的:
“如果有一位大臣,忠厚诚实,没有特殊本领,却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看到他人有本事,他感觉就像自己有本事一样;见到德才兼备之人,他发自内心地欣赏,且不只是说说而已(还会用行动来爱惜德才兼备之人)。这样的大臣还可以把他留用,因为他能够保护我们的子孙黎民,尚且能造福于世。”
随之又举一反例。
“如果(一位大臣),看到他人有本事就嫉妒厌恶;见到德才兼备之人,就百般阻挠让人家什么也做不成。这样的大臣是不能留用的,因为不能保护我们的子孙黎民,且这种人是很危险的。”对于这种心胸狭窄、戕害贤人之辈,素来温柔敦厚的儒家甚至主张“放流之”。
北宋大儒、史学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说:“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大学》“絜矩之道”所举上述两例,前者是敦厚之人,但似于才学上略有缺憾,后者则是心术不端的能吏。“絜矩之道”选择留用前者而摒弃后者,足见德在才先,德方为“帅”。
不过这也是有底线的,并不意味着要任用一味追求空泛的道德完美,而无实际才能的滥好人。前一例“无他技”,说明满足分内之事的技能还是有的,且能够识人之贤与不肖,处事明辨是非,正是做人、做领导的大智慧,实则堪当领导之位。后一例的不堪任用,不必多言。“絜矩之道”随之要求仁人要“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能举,见不善能退”,这就提出了对个人智慧和正义人格颇高的要求,多少又颠覆了我们对儒家温柔敦厚的印象。原来,儒家也是有锋芒、爱憎分明的。
这样的团队管理、为人处世之道,着实值得借鉴,而且,中国的古人居然在经典中不费多少笔墨,就讲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