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伟与梁家辉

 

梁家辉是“技法派”的宗师级人物，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虽然在专业奖项的成绩上，要略逊于梁朝伟，但若论及在普通影迷心中的位置，十之八九会反转过来。千面影帝的威名，可见一斑。

如果以商业价值和声势而论，1992年拍《情人》时的梁家辉，不但是金马奖和金像奖的双料影帝，更被贴上了“亚洲最性感男人”的标签，而他虽然并非颜值“天花板”，但以综合条件而论，做个“偶像”绰绰有余，而且当年其名声并不只限于华语世界，甚至已经远播欧洲，可谓是踏上了偶像派的巅峰。

彼时的梁朝伟尚在寻找戏路，刘德华在一部接一部拍街头电影，周星驰以喜剧发力，成龙和周润发、李连杰也尚未攻入好莱坞市场，其他人不值一提。

但其后梁家辉戏路逐渐偏锋，耍贱、搞怪和犯罪，无一不可，配戏也好、主演也罢，典型一副“为戏成痴”的模样，频繁穿梭于各种类型的电影当中。他的恩师李翰祥曾经骂过他，“我要捧你做明星，你却跑去当演员，没出息！”

这句话，很多人可能觉得不对，演员嘛，拓宽戏路、享受演戏的过程并不断将演技打磨精进，这是本职，何错之有？但大导演的这句话另有深意。

时间转眼过去了三十年，香港电影早已不复当年“鱼跃鹰飞”的景象，资源的充裕度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张一打”、“郑九组”和“刘十三”这些见证香港电影昔日繁华的别号也再不可能复现。

简单罗列一下近十来年略有影响力的香港电影与梁家辉有关，但皆系双主，且戏份偏弱。但凡大制作商业电影，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一旦投入产出不成正比，而表演上也受到责难，演员就很难有第二次机会担纲，除非是“伪”大制作，所以担纲大制作电影的主角，其实也是极有风险的一件事情。

换个角度来说，影坛大明星，都身经百战而来，并不是单靠演技就可以做到的，也恰如乐坛天王，并不是只会唱歌。

那么，梁家辉的问题在哪里？

回到李翰祥那句话，大明星和一般演员的区别在哪里？

或许可以这么理解，所谓大明星，指那些完好保有自己鲜明特征与风格的演员，而一般演员，则是指那些丢弃和泯灭自我个性的演员。那么大明星就需要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能为戏成痴，至少在年华正好的时候不可以，所以当年梁家辉的戏路会招致李翰祥的炮轰。

简单列举，《情人》之后，他去拍了大量低质量的笑闹剧，诸如《黄飞鸿笑传》《92黑玫瑰对黑玫瑰》《追男仔》《玫瑰玫瑰我爱你》《神经刀与飞天猫》和《至尊三十六计之偷天换日》以及《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等纯粹迎合市场的娱乐闹片，以及惊悚恐怖或犯罪电影，角色五花八门。

演技是得到了打磨，也有精进，但形象和风格就纷繁难言。

和他戏路截然相反的人是梁朝伟。1994年与王家卫合作《重庆森林》初尝影帝滋味后，梁朝伟鼓勇而进，其后的片单是《东邪西毒》《春光乍泄》《暗花》《海上花》《花样年华》和《无间道》《英雄》《色·戒》，至《赤壁》时完全奠定在影坛的巅峰地位。

当然，接片路线并不是全部的原因，另一个问题是丢弃自我。所谓丢弃自我，是指绝大多数配角型演员或者“戏骨”，在表演中追求让自己完全无形地融入剧情和角色当中，但这种追求，通常都是以彻底放弃演员主体的个性思维和视角为代价的，再直白说，就是表演的深度。

就技法角度来讲，完全没有问题。但这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什么叫做表演？

真人表演的可贵，并不仅仅在于能够与现实中的人物角色重叠，而在于思考与创造，在于表演深度的挖掘，这才是能够令电影生出变化和升华的关键之处。

东方哲人说“大道周行”，西方哲学讲“太阳底下无新事”，福楼拜为什么断言“小说已死”，因为他认为他们那一代已将人世间的事情写尽。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思想与思考，永远都会有不可预知的变化，世界纷繁芜杂的程度，也从来不是人类的思维可以全数触碰和解析的，这就是演员求新、求变的空间。

丢弃自我，是一条歧路。因为彻底丢弃自我之后，出现的另一个普遍情况，就是大量配戏，因为技法纯熟，这样的演员是最好用在配角上的，而主角则需要有鲜明特质的演员担纲，所以我们可以去数数梁家辉超过120部作品，有多少主角、多少配戏和客串？

这与他本身的咖位其实并不相符，凡此种种，都是损害其本身星光的做法。

梁家辉以降，包括任达华和张学友等演员在内，以及诸多香港影坛的黄金配角，都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谈到这些演员，没有人会说他们演技不好，但同时几乎没有人能够说出，他们的表演特质或者风格是什么，他们也很难去决定一部电影的气质，因为他们都在往“无痕”的方向去走。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很多演员也有自己的本色，比如吴镇宇的“神经质”，刘青云的“温吞水”和张家辉的“斗狠”，但他们很明显表现出来戏路受限，所以演员在保有自己特质的基础上，还得不断拓宽自己的戏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

但这件事，就确实有非常的难度，因为戏路的外延与个性的保持之间，存在极大的冲突性，还得顾及商业和文艺类型电影的兼容。

所以或可得出结论，要成为一个大明星兼好演员，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地成功，可惜的是，梁家辉的基础其实非常好。　　　　　　　　　　

唐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