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详情
返回该版首页

感受高原在哨所

    本文字数:5146

在南瓦根基哨所帐篷里作者(左)与战士何龙促膝谈心

胡同军

我永远铭记在心,1999年5月3日,我从宁夏军区到新疆喀什军分区报到上任时,南疆军区政治委员王振西、我多年的老首长对我的一番教诲:喀什人说,不到喀什等于没到新疆,说明喀什地域之大,民族特色之浓。南疆军人说,不去边关哨所,等于没到雪域高原,说明边防一线哨所氧气最少,风雪最大。你来到喀什了,部队又在帕米尔高原,要多深入基层,多去边关哨所,那里有美好的人生和事业。遵照首长的嘱托和教诲,我一直努力在践行,去感受。

骑马攀上5042前哨班

5042哨所,是青藏高原第二海拔高哨所,它的海拔就是5042米,矗立在中塔方向边境群山最高峰。

那一年10月的一天,早饭后,我们骑着马从卡拉苏边防连出发了。同我一起去5042哨所的是团卫队队长潘欣,至今上5042哨所已达106次,他对5042哨所有着特殊的感情。此时,他的心情难以平静,激动地向我介绍,从卡拉苏边防连前往5042哨所要走三公里路山路,到了山下开始要攀登33道6公里盘旋路,爬上5042米的高度,才能到达哨所。当年建哨所用的几十万公斤建筑物资全靠人背和马、牦牛驮,之后哨所的给养保障,还是主要靠马和牦牛运送。多年来,先后有20多位将军来到哨所看望官兵,前哨班荣立一等功两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七次,哨所先后有8名战士考军校,两名先进个人进京受到毛主席、周总理等党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

唐代诗人李白在描写蜀道难时这样写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到了5042哨所后,我深感攀登5042哨所,远远大于蜀道难。

我在内蒙古边防草原骑过马巡逻,这次骑马攀登5042哨所,欣喜之余,又有几分可怕,这里毕竟不是平原草原。寒风刺骨,缺氧气喘,马越走越吃力,摆动越来越大,我头痛越来越厉害,过两道盘旋路,就得下马休息一会。路好的地方骑着马走,不行的地方我们就拉着马走。有一个坡度在60度的地方,实在走不上去了,我们就拉着马尾巴走,哪知,我骑的大红马一阵惊吓,原地直转圈圈,不让我拉它的尾巴,猛一甩,把我摔出30多米远山坡上,腿也摔破了,欲哭无泪,躺了近半个小时,才缓过劲爬起来,一看,自己像个“泥人”全身是土,挺尴尬的。

还有五道盘旋路,坡度越来越陡,我不敢骑马了,随行连长李和平帮我牵着马,我一步一喘,五步一停,十步一息,几乎硬是爬着上去的,严重缺氧,肺像炸开一样,全程苦战近四个小时才到哨所。

潘队长给我做了简单检查,心率128,看我脸发青,张着嘴直喘,他给我吃了几粒急救药,让我躺在床上不要动。看到围在我身边的哨所官兵个个的指甲、耳垂、嘴唇都呈现出奇怪的蓝紫色,心里一酸流泪了,心想,他们常年在这里是在玩命的啊!

因为我,午饭推迟1个多小时。高原氧气不足,水沸点60度就开了,主副食是做不熟的。哨所的官兵们精心给我们准备四菜一汤,其中有野战快餐的压缩牛肉干、榨菜以及袋装汤料做的紫菜汤,米饭还有点夹生。我看出哨所官兵们面有愧色,急忙安慰他们:“这顿饭是在海拔最高哨所吃的,别有一番风味,吃得好舒服呀!”

5042哨所一年365天,有300多天官兵都饱受6级以上大风袭击之苦,三年前,哨所用的一吨多重的铁皮水箱,被大风刮倒滚下悬崖山坡上,至今还躺在那里。临下山前,我提出要到观察室看看,哨所宿舍距离观察室不到50米,班长急忙阻拦我说“首长,今天风至少九级,太大,有危险!”我想难得上来一次,还是执意朝着观察室方向走去。哪知,上前走一步,被大风刮退回两步,退回来再前进,最后,大家采取低姿前行手拉着手进了观察室。我托起高倍望眼镜一览无余,看看左右两侧银山环绕,望望身后雄伟慕士塔格峰,再眺望前方塔吉克斯坦方向,我感叹,“风景还是这边独好!”即兴赋诗一首:“5042擎天柱,四周群山托云雾,豪情遍撒帕米尔,英杰当数前哨班。”

在南瓦根基前哨班当一天兵

克克吐鲁克,塔吉克语意为“鲜花盛开的地方”,因为与阿富汗、巴基斯坦接壤,又被称为“鸡鸣三国”之地。克克吐鲁克边防连就驻守在这里,由于地域位置特殊,克克吐鲁克边防连的前哨班是流动的,中阿方向、中巴方向,哪里有“情况”前哨班就临时设在哪里,担负前出观察巡逻任务。

与哨兵同站一班岗。这天,克克吐鲁克边防连前哨班设到中阿方向南瓦根基达坂上。这里海拔4860米,冰雪覆盖,气温降至零下32摄氏度。下午6点,我身穿皮背心、皮大衣,脚蹬毡靴,手戴皮手套,头戴皮帽,全副武装,荷枪实弹,同一班战士赵永前凝神面对伫立在凛冽的寒风里站岗放哨。不到20分钟,腿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头痛得厉害,直发晕,“首长,快,走动走动,在这里站哨不能总是站着,那会被冻僵的”,小赵见我不太对劲,赶紧上来劝我,陪我来回走动,渐渐好受些。

雪山野外,一会儿闪出亮光,一会儿大风呼呼,一会儿不知什么动物在吼叫,非常的恐怖。在山下平时散步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这天站哨觉得一个小时相当山下五六小时,太难熬了。

下岗途中,我问小赵:“站岗时,你在想什么?”“我在想这班岗轮到我一定不能出问题,要不怎么向祖国交待。”“黑夜在这里站岗,你怕不怕?”“怕,今天和首长一起站岗不怕!”“冬天来了,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不好意思,但说心里话,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回到营房站岗,在前哨班执勤太苦了!”“那好,我晚上和您一起住帐篷!”“不,首长,你这么大的官住在我们帐篷里,怕是委屈了您。”

与战士睡野外帐篷。晚上10点,我在帐篷靠外边打开被褥准备就寝。“这里风大,首长您到里边睡!”小赵说着就要抱我的铺盖,“谢谢你了,我睡帐篷边上给您们挡风寒。”

有点怪,20多名官兵都是带着皮帽子齐齐躺成两排,两个小时过去了,大家还在翻来翻去没睡着。噢!原来是用柴油机发电送热风加温,哪知帐篷里温度越高,气压就越低,氧气就更少。有的打呼噜吓死人,供氧不足,呼吸不畅,憋半天才吹一口气。还有咬牙惊叫说梦话的。那天夜里,我也不得不带上皮帽子,后来把耳朵也塞住了,还是睡不着,一会坐起来,一会躺下,折腾到天亮没合眼。

夜里如厕更是苦不堪言。厕所是简易露天的,悬在山坡上,寒风夹着冰雪直往蹲空洞里钻,小便时裤子被打湿,大便蹲下不一会就失去知觉,便秘的要提前使用开塞通,有些战士宁愿憋着睡不成觉也不去上厕所。

与官兵促膝聊天谈心。流动前哨班每期在外执勤三个月,在这特殊环境条件下,战士们最担心的是什么?最想要解决的是什么?这是我到哨所当兵要做的一项重要工作。

排长王烈告诉我,山东籍新兵何龙,自从到了前哨班后,一直闷闷不乐。原来他父亲因车祸正在医院里抢救,肇事司机逃跑,一大笔医疗费没着落。第二天早饭后,我坐在小何铺上,问道:“小何,最近好着吧!”

“我爸爸车祸住院了,肇事司机还没找到!”何龙说着嘴一咧哭开了。我靠上去拍着他的肩膀说:“何龙啊,你爸车祸住院的事10天前我知道的,各级领导都很关心,纷纷来到哨所看望你,大家给你捐款已经给你家寄去了。我来这里前还和你妈妈通了电话,你爸爸的手术做了,病情也已稳定,现正在追究肇事司机的责任,你父母让你安心工作!”我的话还未说完,何龙倒在我的怀里,流出感激的泪水。

与何龙谈心一会便成了聊天座谈会,十多名干部战士拥了过来围着我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高原,谈理想,谈人生。

最后,我给大家着实讲几句:人生的经历是笔财富,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面对一切都会从容处之,在帕米尔高原南瓦根基达坂前哨班都能顶得住,还怕将来不能适应新的美好生活?高原军人既要有冰山一样坚毅的性格,还要有大海一样宽阔的胸怀,两者缺一不可,如没有特定环境的铸造,是很难弥补这一人格残缺的。

那天上午,一堂包含着爱国主义、革命人生观教育和高原健康的座谈会,就这样在前哨班帐篷里娓娓展开,越谈离战士越近了,越说越觉得服务基层、关爱官兵改进作风的方向明了,干部战士争先发言,一直延时到中午一点,还意犹未尽。

除夕,中巴国门7号界碑与儿子约定

2001年除夕前一天,当万家团圆的时候,我和爱人韩宪宁、儿子胡鹏驱车从喀什出发了,计划除夕赶到驻守在帕米尔高原最西端的红其拉甫前哨班,领略国门风景,感悟界碑情怀。

当天行程310多公里,一路望不尽的冰雪山峰,数不清的达坂悬崖,晚上到了驻守在帕米尔高原防区的边防某团团部,这里海拔3600米,住进招待所,我爱人就抱着氧气袋吸氧,她说:“心慌得很,头痛得很”,她晚饭没吃,吸着氧气睡觉了。

晚上,团长张思俊向我介绍,红其拉甫前哨班地处帕米尔高原中巴边境的冰雪达坂上,在这里担负着边界国门安全守卫任务。这里海拔4700米,空气含氧量不足平原的42%,常年积雪刮大风,最低气温达零下40摄氏度,被称为“死亡之谷。”

第二天,天气还算好,飘着雪花,但时见阳光。我们继续前行,穿越了4个冰雪达坂,攀登7道盘旋路,行程180多公里,才到了红其拉甫前哨班。

哨所官兵们正忙着贴对联、挂彩灯、包饺子、排节目,一片欢乐气氛。

走进前哨班,指导员景海滨就带着我们来到荣誉室,他介绍说,党中央、中央军委以及军地各级领导,对我们前哨班都非常关心关爱,周总理、江泽民、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到中亚国家出访,飞机路过上空都给我们前哨班发来慰问电。每年春节,都有首长来这里看望官兵。1999年春节晚会上,中央电视台专门安排直播我们“红其拉甫前哨班给全国人民拜年”的现场横幅镜头,这些关心关怀,都一直激励着前哨班历代官兵奉献高原,守卫国门的爱国热情。前哨班荣立一等功3次,二等功5次,并有20多名官兵立功受奖。透过各级领导的关心、历届官兵获得的荣誉,我们看到了祖国西陲边关的尊严,看到了高原边防官兵的责任。

站在红其拉甫前哨班的台阶上,迎着凛冽的寒风向西南方向远远望去,雄伟的国门、绵延的铁丝网和移动着的边防军民巡逻队,勾勒出风雪帕米尔高原一道壮丽的风景线。

午饭后,我们又驱车三公里来到中巴界碑。“到啦,到啦!”,近3米高的7号界碑,是中巴边界起点标志性界碑,界碑我方正面两个红色大字“中国”,鲜艳夺目,界碑上方鲜红的国徽又是那样的庄严,不远处站立着两位荷枪实弹的哨兵,更是令人肃然起敬。

我把儿子拉到界碑前问道:“到这里来有什么感觉?”

“还好,就是感到头痛气短,浑身没劲!”“我不是问你高原身体反应,是想问你心理反应!”

儿子明白过来了,他淡定地说:“爸爸,小时候你带我到宁夏贺兰的部队执勤点,我觉得只是‘好玩’,上中学时你带我到内蒙高原哨所骑马巡逻,我感到‘威风’,今天到这里来感受和过去不一样了,很震撼!有种神圣感,责任感!”

“那就对了,好男儿,当自强,要往高处走,军校毕业就到边防来,到高原来,这里是历练人生最好的课堂。”

在返回的车里,儿子将学校毕业后到帕米尔高原部队工作的想法告诉他妈妈,他妈妈将正吸的氧气管一拔,只说两个字:“不行。”

“怎么不行?”儿子回问妈妈。

“这里海拔太高,太苦,你还年轻!”

“正因为我年轻,要多吃点苦,我爸爸几十年高原边防都挺过来了,我还怕什么?”

听到儿子上高原心愿如此坚定,我爱人不再吭气,只好默认了。

2004年6月28日,儿子胡鹏本科毕业申请获批,从南京解放军理工大学来到帕米尔高原中塔方向塔合曼边防连任职,守防。这里海拔高3200多米,敌社情复杂,交通要道,防区要塞,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苏联武装特务常从这里潜入我境,1989年,苏联解体后,疆独东突骨干分子常从这里的要塞通道潜入、潜出,边防连战备执勤反特反独任务非常艰巨、繁重,多次奋起反击,荣立战功。

胡鹏到这里开始很不适应。缺氧,白天迷糊发困,晚上胸闷睡不着;给连队上政治教育课,脑子常“断电”失去短暂记忆,讲不下去;外出巡逻吃罐头食品、压缩饼干,咽不下去,直呕吐;洗澡没水,只好用洗脸水擦澡;一个月给我打一次手机,还要走10多里山路,爬上一座山顶;三个月下来,体重减轻10多斤。

这年8月下旬,有关情报透露,疆独分裂武装骨干内外勾结要偷袭塔合曼边防连,对我边防部队反恐行动进行报复,形势骤然紧张起来。上级要求塔合曼边防连进入一级战备,应对敌人袭击。

在这关键时刻,营里领导给塔合曼边防连连长打电话,让不安排胡鹏外潜任务,留在连队值班。胡鹏坚定地说,关键时候怎么能考虑我个人的安危!

边防团领导打电话给我说:塔合曼形势有点紧张,不要安排胡鹏了。

“边防就是战场,战备就是要准备打仗的。我是军分区政委,也是塔防区安全主管,生死危难时刻,不能让老百姓的孩子向前冲,领导的孩子当逃兵!”电话里我不停地发火,讲道理,对方不再说什么了。

胡鹏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带领战士抗缺氧、战严寒、忍饥饿,日夜巡逻、潜伏在塔合曼防区。这次反偷袭行动近一个月,由于上级高度重视、军民联防威慑,恐怖分子阴谋未能得逞。

一年之后,胡鹏考取了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研究生,离开连队时他深情地给战士们说:“我在塔合曼边防连工作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收获了高原边防军人特有的意志和品德,将会影响一生,终身受益!”后来,他很动感情地对我说:“爸爸,在高原边防连队工作比在内地部队基层工作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每取得一点成绩和发展,都是官兵们用生命拼搏出来的,我现在工作环境条件很好,但我要用高原边防官兵的不懈奋斗精神做好工作。”

(作者为原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喀什军分区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