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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臼湖畔藏忧思
本文字数:1977
徐伟伟
今年春节,回老家拜年,我在姑妈家吃完中饭,就去石臼湖大堤上走走。一眼望去,那种开阔令人心旷神怡。漫步湖边,看飞鸟自由翱翔,白鹭下榻湖中草地,不时传来野鸭的叫唤,好一个诗意野性的石臼湖!
沿着湖堤返回,顺一条下坡路弯道村巷中。在那里,一座久远古朴的灰瓦房,是我出生之地。走近它,深情地凝视,思绪随往事万千翻飞。正出神间,余光里闪现一个身影,是他!多年未见的儿时玩伴。当年的他学习不太好,对戏曲倒是酷爱痴迷。家人就送他去学戏,到处演出弄得家喻户晓。
我转身叫住他,兴奋地与他打招呼。聊起戏曲,他的眼里闪过一缕忧伤。过了一会,他黯然地说,“早就不干了。”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潇洒倜傥的风流小生啊!”我很是纳闷,忍不住问道,“说正事,怎么就不干了呢?那你现在做什么?在哪里高就?”
连珠炮似的提问,仿佛戳到了他的痛处。出于礼貌,他勉强又有些激动地说,“现在哪还有人看戏?又赚不了钱,还是你们好。”稍事停顿,接着他又说:“我现在就在家里,养螃蟹,这些年,你都看到的,家乡水产养殖是个好行当……”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内心也是一片失落。曾经,故乡的春节有很多风俗,热闹喜庆,弥漫着浓郁的文化气息——
舞龙灯。几十个劳力擎起龙身,通力合作,舞出龙腾飞跃之状,神气活现。在漆黑的夜幕下,龙身里的烛火,游走在村巷里,将平安福运送进村民家。
打水浒。几十个年轻小伙儿,头扎头巾,身穿球衣裤,脚蹬虎头靴表演,在锣鼓和“吹尖”声的烘托下,节奏越来越快,真是惊险刺激。
过会场。这是在举行庙会时,来自天南海北的商贩沿马路支起摊位,打造的百货一条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不觉得喧闹,倒是大人孩子们的乐园。
还有一个习俗是我的最爱——唱大戏。一般下午和晚上演出,接连三天,抑或是五天,实在过瘾。这里多演国粹京剧和黄梅戏,偶尔也有软糯轻柔的越剧。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韩再芬曾多次来此演出。常演的剧目有《龙凤呈祥》《狸猫换太子》《女驸马》《天仙配》等。故乡人就是在这一个个经典的戏曲故事中,塑造了性格、陶冶了情操。
那时,我母亲是京剧演员。她在台上轻移莲步翩翩起舞,黛眉明眸神采飞扬,让我有了当一名戏曲演员的梦想。父亲说,女孩子还是考大学为好。可是每当我看见儿时的玩伴没有学习的烦恼,整个人被戏曲艺术浸润得像个明星,心中是多么羡慕啊。
上世纪八十年代,湖阳还是个很落后的地方。在水一方,与世隔绝,属县城最偏远地区。人们划着木船到湖心打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在那些荒寒的岁月里,我随母亲度过了一段走南闯北、自由快乐的时光。
母亲是乡里京剧团的当家花旦,本乡或者外县周边乡镇每年举办年俗活动,我都随母亲出去看表演。所到之处舞台简陋,是木板和竹竿披上厚厚的绿油布搭建起来的。没有先进的音响设备,没有舞台显词屏,可乡亲们热情澎湃,准时准点守候在台下,黑压压一片。
演员唱到动情处,或者武生连翻十几个筋斗时,下面就全场喝彩,掌声雷动,声浪可持续好几分钟。若是母亲从幕后踩着碎步,移到前台,和着锣鼓点和击磬声,端起身架,神采奕奕地一个亮相,台下男女老少异口同声高喊“好!好!”那声音浑厚响亮,是发自肺腑的欣赏和赞誉。
有一回,母亲演《秦香莲》中《状告驸马》一折,在开封府朝堂之上痛骂陈世美忘恩负义、杀妻灭子、天良丧尽。台下已是唏嘘一片。他们不仅能听懂,还入情入境,感慨人生如戏,仿佛已是戏中人了。
演出结束后,演员们回住地休息。他们是不住旅店的,团里台前幕后几十位演员,分别被安排到几户村民家中,受到热情款待。日里把喝彩收得”盆满钵满”,晚上回来还有村民准备好的点心。卸完妆,集体用餐,欢声笑语飞溅。
我不禁为玩伴迫于生计放弃所爱,感到深深的惋惜。可是无奈啊,故乡求发展,早已不是那个闭塞的乡村。
农村城镇化建设大刀阔斧,故乡沿路两边,一幢幢别墅,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新刷的彩漆,在阳光照耀下格外醒目。三岔河一带,两桥飞架,连接起外面的世界。从此,故乡涌动着发展经济的蓬勃热潮。村民不再去湖里讨生活,纷纷养起螃蟹。故乡水质好、土地肥沃,村民将螃蟹养得膏黄丰美、肉质鲜嫩,甚至做出了品牌。如今“石臼湖大闸蟹”名扬天下,随着各路快递销往全国各地。
人们忙着挖鱼塘,选蟹苗,喂食照料,把钱赚得风生水起,哪里还有闲心思到戏台下,品味这戏里戏外的人生故事呢?
故乡是真的富裕了。几乎每家都围起了院子,里面停着小轿车。人们穿着时髦的新衣。孩子们的零食玩具,令人眼花缭乱。在茶余饭后,玩手机、刷抖音、打麻将,偶尔还跳个广场舞,再没人提起当年花戏楼前那最曼妙诗意的时光了。
在姑妈家吃过晚饭,回家路上,我不禁沉思:生活的进步难道要以传统文化的遗失为代价吗?在经济水平大幅提高的今天,是不是应该弥补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唯愿重建精神家园,将人们的思想从单调虚幻的世界抽离,让那贫瘠的心田重新抽芽,生长出精神文明的枝叶,伸展到曾经丰厚芳醇的美好风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