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贼》（赵刚/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2年1月）

赵刚主要从事中国新小说、艺术电影的探索与创作，对“新小说”痴迷超过三十年，始终在小说中呈现生活的怪异荒诞，本质上是在孤独中向往舒适的生活。本书的14篇中短篇小说，融先锋文学和社会小说于一身，各具特色，带有明显的赵氏风格，一个个精彩故事诉尽荒诞怪异的人生百态。作者离现实生活较近，作为一位非常有特色的当代小说作家，他一泻千里意识流般的表达方式，反映了当下社会人们所面临的共同问题，体现了作者的观察力。

X是在商场遇到那个姑娘的。在此之前他从没见过她，对她的长相、身世以及生活背景一无所知且毫无思想准备。那天下午他守在商场二楼的自动电梯旁边。电梯是单向上行，楼道很窄，大概只能容下两个成人并排站立，就形状看它更像一根大舌头，人就是舌头上的一粒或者两粒的瓜子仁，舌头向上缓慢地翻滚并卷动着人群，将他们一个一个一个又一个地运送上来；电梯已经老旧了，运行过程中不时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声，节奏缓慢，像一位随时都可能中断自己命运的老妇人。那个姑娘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包很小，就体积衡量其实放不下多少东西，因此在重量计算上应该不大可能太过沉重，也就是说所有的可能的重量仅需要一只肩膀就足可以承载了，完全没有必要以双肩背包的样式出现。这种包现在在市面上极为流行，几乎每一个二十上下的女性都有一只，好像她们每天出门时都往包里塞上一块大石头……姑娘站在电梯上，脑袋微微侧向一旁，眼睑低垂若有所思，电梯正将她一点一点送上灵魂的高度。X被她的神态吸引。这种神态在这个城市里的女孩们脸上可不多见，现在的姑娘们精明得吓人，你和她们随便说一句话，她们立刻就能估算出这句话价值几毛几分，像一只品质优异的电子计算器。

X坐在了一家名为“城市花园”的茶馆中。时钟正逼向下午三点。茶馆里的人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桌客人。X占了一个临窗的座位，现在大街与他之间仅隔着一面宽大的玻璃，从他所在的角度看过去，街道正如水面一般浮起，车行的速度也不快，走着走着便会睡去了一般。城市在打盹。靠近茶馆这一侧的人行道上没有多少行人，此刻在大街上走动的多是一些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年轻女性，一个个打扮得怪里怪气的。有两个女孩子恰巧经过X的窗前，看X时眼睛直勾勾的；人继续向前走着，脑袋不断地向后扭动着，X和她们对视片刻便将视线收回投向远处。街对面相对热闹一些，与茶馆正面相对的是一家食品商店，隔壁则是一家银行，银行旁边是一家百货商场，十多分钟前X刚从那里出来。像一种巧合，X迅速在众多的人群中又见到了那个背双肩包的姑娘。她不知什么时候从商场里出来的，X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处在X的眼皮底下——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面玻璃。她没有发现X，沿着玻璃窗走了一截竟然也进了“城市花园”。随着门口迎宾小姐一声清脆的招呼，“欢迎光临！”背双肩包姑娘重新出现在了X的面前，像一次成功的魔术。在从大街落入茶馆的过程中，大约有数秒钟的时间她完全脱离了X的注视，那一刻X的眼前一片空白，几乎失明的感觉。等再见到她时，她的脸上已经突兀地多了一副墨镜。墨镜的框架是奶白色的，款式新颖时髦。她拣了一张靠近角落的座位坐下，要了一杯咖啡。咖啡上来后她却尝都没尝，似乎对咖啡并无兴趣，人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中，疲惫不堪，咖啡烟囱一般持续向上冒着热气。大约五分钟后她用手机接了一个电话。手机也是乳白色的，与她脸上眼镜架的色彩相同，手机的机型小巧、精致，是韩国产的一款名牌手机，X经常在电视上看到这款手机的广告。接完电话后她握着手机愣怔了一会儿后才把手机轻轻放到桌上，埋头翻开双肩包，抽出一支唇膏，就着一个小化妆盒上的镜子涂抹着嘴唇，三两下之后又抽出一把小梳子梳了梳头，梳头时也没有摘下墨镜，每梳到眼镜腿的部位梳子便要停顿一下，让过眼镜腿之后才得以继续，整个梳头的动作显得很别扭。拾掇完毕之后她把唇膏梳子以及手机等一股脑儿地塞进包里，招手唤服务员买单。她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服务小姐捏着钞票去了收银台，再返回来把找的零钱还给她。她接过钱随手塞进背包里，站起身来把包背上肩膀，顺便舒展了一下身体，走了。在出门前的一刹那，她似乎察觉了一丝异样，循着感觉扭头朝X所在的方位打量了一眼，X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狠狠地瞪了X一眼（X的感觉），走了出去。尽管隔着一副墨镜，X仍然有了一种被刺了一下的感觉，那一杯咖啡在桌上持续地冒着热气，渐渐淡了。

（选自《女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