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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镇书写与通往宏大叙事的另种可能
——读何雨生长篇小说《十月风生》
本文字数:1498
王 夔
大约在十年前吧,何雨生在闲聊中跟我谈起长篇小说的写作计划。我和何雨生都是黄桥镇人。八十多年前,黄桥镇发生过中外闻名的黄桥战役。何雨生说,他的长篇与黄桥战役相关,他并非想对黄桥战役进行历史书写,在他的计划中,黄桥战役只是背景,他要以一个说书人的口吻,撩开历史的另层面纱。
十年之后,终于等来了他的《十月风生》。
我二十八岁时离开小镇,去了县城,再去了设区市。何雨生几乎没有离开过黄桥,近十数年来,除沉迷于文学创作之外,还搞起了黄桥历史文化研究。他文字里的“如数家珍”“但手熟尔”,却是我归不去的故乡。在《十月风生》里,我触摸到了故乡的骨络、血脉。
面对陈旧的历史,我们的笔如何能使它生动、有趣,使它从沉冗的书写中跳脱出来,这是许多作家面临的难题。何雨生长久以来浸淫史志,对于历史,有他独到的认识。我们通常对历史的认知,是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秦皇汉武,是诸侯与国家,对于常人来说,它浩瀚无边。对于一个乡镇呢?对于一个在乡镇中生活的普通人呢?他所见所闻的历史,又会是怎样的风貌?何雨生选择了这样一个切口,因此他的小说,借了说书人的口来开篇。当然,对于小说家而言,他的书写必然是有策略的,而非历史的简单陈述,正如萨特所言:过去相对于被选择的目的才是其所是。
我一直以为,乡镇,作为农村和城市中间的那个点,可能被中国作家普遍忽略了。山东师范大学教授张丽军有同样的看法:百年乡土中国文学绝大多数是以乡村为单位,聚焦于农民生存悲剧与苦难命运的、展现乡村民俗民风的乡土文化审美书写。关于乡镇的乡土文学,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即使偶尔书写的“乡镇”,也是文化批判意义上的传统文化空间表征。
浙江师范大学的徐勇教授认为:乡镇时空之不同于城市和乡村的地方在于它的混杂性和敞开性。它没有城市空间的那种感受时代风气之先的迅捷,也不像乡村时空那样滞缓,它是介于两者之间的过渡状态和“中间地带”。
乡镇书写既区别于乡村书写又区别于城市书写,这种“中间地带”,恰恰是写作的难处。而面向难处的写作,才是上天分给作家的开垦地。何雨生是如何介入这个“中间地带”的呢?他写牌儿经:一副纸牌,条、万、饼每种花色四张共一百零八张;他写灯会:那飏灯,仿佛来自前世,掠过众人头顶,跃上高空,一路遮天蔽月;他写水龙会:各家水龙咸集,皆排列于转水墩西岸。这些解放前黄桥镇上的往事皆在何雨生胸中,待他写《十月风生》,便纷至沓来跃陈于纸上。加上大量方言民谚的精准使用,使得《十月风生》有了布满肥料的土壤。在这样的土壤上生长出来的一枝一叶,必然丰润甜美。
吴不会、吴不弃兄弟便是从这片土壤上生长出来的两片叶子,何雨生写他们的爱情,他们多舛的命运,他们在时代大潮中的沉浮。在乡镇书写的土壤上,个人的选择往往是有限的,有时甚至是非A即B的,吴不弃的悲剧,就是个选择性错误,而在战争面前,兄弟之间的感情以及兄弟与细细的爱情,才变得难以抉择。何雨生在战争的硝烟中,找到了人性,他要让我们透过硝烟看人性。我得承认,他是成功的,我们内心的悲悯,在那一刻,柔软得一塌糊涂。如小说中所写:凉月霜空,山河苍茫;天地无涯,人如粒沙。
当然,《十月风生》也不是完美的,它多向度的叙事脉络在丰富了小说的同时,也给读者制造了迷宫。但它为我们开辟了新的文学天地,那就是,当我们面对宏大叙事时,我们要面对怎样的土壤。
在中国,乡镇像一个透境。向前,可以看到放大的城市;向后,可以看到缩小的村庄。它是农村和城市中间的必经通道,是文学书写的薄弱环节也是文学书写的困难领域。它虽小,相比城市和乡村,在可书写的精神向度上,它有着更大的包容量。在宏大叙事日渐式微的今天,乡镇书写,或许是通往宏大叙事的另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