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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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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中才

老家院子里栽着三株梧桐树,树龄已经颇有些年岁。因时光久远,强大的根系向着四周蔓延,及至冲破了泥土的束缚,露出了地表。那赤裸裸的树皮,皴裂开一道道疤痕,沉淀着岁月的印迹,悄然间,让人有种隐隐的痛在心房里抖动。

三株梧桐树立在窗前的不远处,紧紧偎着院墙边,如同那座老旧败落的深深庭院,静谧安然。梧桐树倚墙而生,春末夏初之际,雨水增多,光照渐长,硕大的梧桐叶层层叠叠铺陈在天井里,像极了芭蕉扇。尤其那喇叭状的紫色梧桐花,连缀在枝头一端,风吹过后,洒下片片韵香,漫溢在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又让人觉得,在泥土里长大的生命,无需精雕细琢,却能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记得以前,家中院子里栽过许多树,其中有两棵是李子。父亲在生产队开拖拉机的时候,树干已有碗口那么粗。我那时才上小学,祖母尚在人世间。

每年春天,那两棵李子树都会长出稚嫩幼小的花骨朵,密密匝匝,缠绕在枝桠上。不出数日,随着阳光雨露的浸润,那些花骨朵会慢慢开出清一色的花瓣,花蕊中间逸出扑鼻的浓香,引得蜜蜂、蝴蝶萦绕在树下翩跹起舞,煞是美艳动人。

后来,家中修葺院子的围墙,需要重新夯实地基,那两棵李子树没能逃脱斧锯的加害。那一瞬间,原本根深叶茂的两棵树真真的失去了依存。那时我不太明白,一棵树活着与倒下的意义有何不同。

此后,家中陆续栽种过桃树,杏树,还有一棵在春天挂满一树火红的木棉花,只是它们无一能够笑傲春风,终老一地。

没有了树,院子里空旷起来,遮天的阴凉也几近于无。偌大的院子,除了一些零星散落的花花草草,再也看不到高大婆娑的树影。我每次回家,走在低矮颓败的老屋里,一种苍凉感漫袭着神经,无以名状的心伤涌在胸口,整个人的性情也不那么畅然了。尤其在繁星若水的季节,隔着窗户极目远眺,天井里风飘树摇的姿态竟成了一种奢望。

父亲曾跟我说,树是农村人的脊梁。我想,父亲大概觉得,那些老去的树,应该是要留下来的。之后的许多年,家里不曾栽过一棵树。为此,我跟父亲商榷过,建议他在南墙根下种一棵白杨。白杨的纹理细密,木质结实,就算砍掉了还可以卖个好价钱。可是,父亲反驳说,白杨树生长周期长,伺候一棵树不值当。其实,我知道,父亲不是不想,而是不愿。父亲清楚,一棵树就是一条命,砍了栽,栽了砍,终究不是惬意的事。

然而,有一年,父亲去摘月山打石头时,他却不顾路途艰辛,硬是从山中徒步扛回来一颗手腕粗的楸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楸树的叶子,卵形的三角状,叶面深绿色,叶背光滑油亮,树径笔直挺立,同一般的树种相比迥然不同。

楸树性凉,味苦,不喜燥热的地方。为避免小时夭折,父亲将它栽到了水井边,期盼它能日日与潺潺的流水相伴,从此可夜夜生辉。庆幸的是,那棵楸树生长了很多年,一直到我离开家乡去往南方读书后,族里人才商量着,将其伐掉,做了祖父的寿材。

我大学毕业后很少回老家,前年秋天回乡探亲,正好是个大风四起的节令,那日走在乡间小路上,秋风微凉,落叶满地,我蓦然想起那些树,不知所措地立在路边的土崖上,愣了半天。想到它们未能和谐的老去,不禁悲从中来。

如今,院子里只剩下了三株梧桐树,它们合抱在窗前的屋檐下,却并不清楚未来又会作何用。

我总固执地以为,一些树是可以留下来的。从前的树,能立在今天,对自然是一种认同,对生命亦是一种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