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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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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然

小时候家穷,人口又多,到了春天,吃光头年秋天腌制的两缸酸菜后,一日三餐就剩下手拿窝头啃咸菜了。地窖里倒是有几箩筐土豆,但那是父亲留的种子,谁敢动?!只有家里来了客人,父亲才准许母亲下地窖,挑挑捡捡拿出几个小的,去皮洗净,切成片,锅烧热放上油和葱花,与干辣椒同炒,作为一盘上好的佳肴招待客人。而半个春天肚里没下什么油水的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和客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嘴里面塞着喷香诱人的土豆,并期待客人与父亲少吃几口,多剩一些给我们。

那年我和姐姐还小,家里来了外村的客人,母亲和以往一样,下地窖捡些小的拿上来,做了一盘辣椒炒土豆片招待客人。我和姐姐饥肠辘辘地躲在门后,一边吞咽口水,一边偷看客人吃桌上的土豆。客人伸筷子夹一次,我的心就跟着抽搐一次,恨不能把客人手里的筷子抢来,折断,扔远。其实这些行为我只能想像一下而已,现实中,我很委屈地在姐姐耳边小声骂,“那人真能吃,真讨厌。”姐姐拉着我的手,紧闭双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客人的嘴一张一合。客人在我和姐姐的眼里,渐渐地就变成了仇人。

站在一旁的母亲看到这一切,把我和姐姐揽向怀里,心疼地说:“再忍忍,过几天就是割土豆栽子的时候了,到那时妈给你们煮一大锅土豆瓤子,再蒸上一大碗油辣椒酱,锅边贴上一大圈长了焦黄锅巴的玉米饼子,让你们可劲吃一顿。”听了这话,我马上开心起来,眼前立马浮现出一大桌子美食,红亮亮的辣椒酱,热气腾腾,煮熟的土豆绵软泛沙,一堆剥了皮的鬼子葱,在盘子散发着迷人的味道和光彩。

后来大了,土地改革,家家户户的粮仓满了,冬天地窖里蔬菜也多了起来。什么胡萝卜啊,青萝卜啊,地瓜啊,土豆啊,品种繁多。但我依旧酷爱土豆。只要我做饭,不是炖土豆,就是蒸土豆,再不就是炒土豆片或土豆丝。因此,我练就了一手极好的刀功。

再后来更大了,嫁人嫁到了城里。

生完儿子那年秋天很想母亲,便把儿子留给了婆婆,一人回乡下。坐着三轮车颠簸到母亲家的时候,正是午饭的点。

母亲见到我开场白就问:“没吃饭吧?” 我也不客气,直接说“没,我饿。”母亲听后麻利地从炕上跳到地上,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厨房,摘辣椒,拿菜板,叮叮咚咚不大一会儿就剁好了一大碗鲜红的辣椒碎,放上大酱,倒入足够的豆油,再加一勺含着肉渣的猪油,搅拌均匀放在锅叉上面。锅叉下面的水里,是母亲从地里新挖出来洗净的土豆,还有带着皮的玉米。

我坐在灶前的小木凳上,一把一把往灶里添着干柴,灶里的火苗跳跃,噼啪,升腾,呼啦啦地舔着焦黑的锅底。母亲扎着围裙站在蒸气里,和我说着话。说今年的收成会很好,场院有点小。说后院刘叔的儿子考上大学了,学费不成问题。说新搬进村的那户山东人家盼子心切,今年终于生了儿子。也说咱家的鸡今年多,下蛋也多,偶有双黄,好吃。你走时带几个,再带一些今年的新土豆。

我不出声,静静地看母亲,看母亲说完话后走进菜园子,摘来新鲜的葱叶,香菜,白菜,打来井水洗净放在炕桌上。然后起锅,让我脱鞋坐在土炕上,看我美美地,大口大口地吃辣椒酱拌土豆。母亲微微笑,像是很满足。

母亲看我吃的香,把土豆碗向我面前推了推,接着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别减肥,没病没灾就好。土豆因命贱,容易生长,也容易搁放。最关键的是,在困难时期,土豆曾经救过我们一家。那时还没你,妈刚嫁给地主后代的你爸时,你爸家里穷,你还有个多病的小脚奶奶。你爸在生产队上干最脏最累的活,却挣最少的公分。一年到头算下来,挣那点钱连一家几口人一年的口粮也领不回来。有一年闹饥荒,是你姥爷经常走夜路十几里,顶着满天的繁星和月光,背来土豆接济我们,一家人才好歹熬活了性命。”

转眼定居英国十年了。每日说着英语,干着洋活,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离不开英国的文化。但每日必吃的三顿工作西餐,并未完全占据我的味觉。想家的时候,我经常做一顿中餐味道的土豆来吃,用以缓解思乡之情。夏天的时候,我也经常一个人来到离家不远的大野地边上散步,看风吹麦浪起伏,听鸟鸣击破长空。当然,令我最欣喜的,自然是那一大片春天中的土豆,紫色盛开的花,犹如儿时田间的紫蝶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