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惠

对我来说，那一次无意中对母亲造成的伤害，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父亲在公路养护段上班，母亲在钢铁厂上班，后来钢铁厂亏损倒闭，厂里工人全部辞退。母亲没了工作，只能四处打零工，糊纸盒、锤石子、当炊事员、开杂货店，赚取微薄的收入。

父母整日奔波忙碌，为生计发愁。看别的小伙伴吃着水果糖，穿着漂亮的花裙子，而我只能拣姐姐穿过的旧衣裳穿，看年看月才能吃上水果糖，我心里就极度自卑，性格变得内向，甚至不情愿生在这个贫穷的家庭，抱怨父母没能让我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上初二时，我变得敏感、叛逆，看啥都不顺眼，经常和母亲闹情绪，觉得她一点不喜欢我，总是故意刁难我。那年夏天，大哥待业在家，和街上的一群小混混打群架，结果把人打伤住进医院，得赔偿一笔医药费，父母亲东挪西借仍没凑齐，愁得焦头烂额。那天晚上，母亲叫住我：“惠儿，你那运动服不买了，行不？”“不行，我们开运动会要穿。”我很不乐意。

“可你哥把人打伤了，还躺在医院等着钱治病啊，要不，下次再给你买，好不好？”“我不管，我就要买运动服。”我把头偏向一边，坚决不让步。“家里拿不出钱了，你们几姊妹又要用钱，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母亲有些生气。“你就是偏心大哥，家里穷，谁让你生那么多？谁让你把我生出来？”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憋屈突然间爆发，我连想都没想，冲着母亲大吼。

母亲一下怔在那里，泪水顺着她瘦削的脸庞滚落而下。“你、你说啥？我不该生你？我、我......”母亲声音颤抖着，她背过身，倚着门框无声地抽泣。我扔下母亲，一头冲进屋里委屈地哭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主动叫过母亲。直到我做母亲前，一直无法释怀。

后来，当我为人妻为人母，怀胎十月生下女儿，我才深深体会到做母亲的艰辛，而当年的我是那么愚昧和无知，那句话犹如一把尖刀，扎在母亲的心上，母亲一定被我伤透了心。

母亲24岁生下大哥，接着，二姐、三姐相继出生。那个年代，有一种说法是养儿防老，谁家儿子多，地位就高人一等。奶奶说：“孩子妈，再生个男孩儿吧。”

带着奶奶的期望，已经30岁的母亲怀上了我。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母亲带着身孕坚持干活，生我的前一天还在山上捡柴。生我时母亲又难产，经历了八九个小时的痛苦，才艰难地把我生下来。由于缺乏营养，母亲的乳房干瘪瘪的，挤不出奶水来。母亲找来小米熬成米糊，一勺一勺喂我。

然而，对于我的降生，奶奶一百个不满意，因为我不是她想要的男孩儿。我三个月大时，仍面黄肌瘦，整夜哭闹，奶奶有了将我送人的念头。正好有个远方亲戚多年没有儿女，想抱养一个孩子。母亲得知后死活不肯，跪着求奶奶别将我送走。奶奶只好作罢，条件是母亲还得再生个孩子。母亲不得不点头答应，我终于在这个家留了下来。两年后，小妹出生，母亲又一次怀胎十月，生下了她的第五个孩子，奶奶失望至极，彻底死了心。

母亲为了把我留下，不惜与奶奶抗争、妥协；为这个家默默付出，含辛茹苦将我们养大成人，我却误解母亲，伤透她的心，说出那样绝情的话。而这么多年，我却从未向母亲道歉，我无法面对母亲。

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件事在我心里如鲠在喉，每每想起便刺痛不已。母亲已近耄耋之年，还剩下多少时间啊？我不能再迟疑，我要站在母亲面前，请求她的原谅，郑重地说一声：“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