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勇

汉字有音律之美，可吟诗唱赋；汉字亦有造型之美，可书法篆刻。而汉字造型美之最显见者，当属鸟虫篆。

鸟虫篆是取鸟、虫、龙、鱼等物象之大意来装饰篆书文字，或将篆书的笔画盘绕曲折以呈现鸟虫等物象的抽象形态，从而使篆书更加具有神秘的装饰性美感。鸟虫篆书具象与抽象交融复合，点画间鸟翔夔翱，蜿蜒盘曲，清新灵秀，富丽精工，极尽华美之风。

学界普遍认为，鸟虫篆兴起于春秋，书迹多见于楚、越、吴等南方诸国的青铜器皿，至于战国晚期后又趋式微。传世典籍中对鸟虫篆的最早记载见于东汉许慎所著《说文解字·叙》，文曰：“自尔秦书有八体：……四曰虫书。”

以鸟虫篆书入印概始于战国而盛于两汉，此后沉寂千余载，至于二十世纪勃然而兴焉。前有方介堪先生开时代先河，后有韩天衡先生、吴子健先生等共襄其盛，从而成就了当代篆刻艺术创作的一座高峰。

鸟虫篆印章法灵动、跌宕生姿；造型线条多以曲为直、以圆为方；印文化简为繁、巧以花饰；意趣情致外溢，极尽婉畅流动之美。

我研究、学习、创作鸟虫篆印作品基于两个原因。一者，在西方强势文化汹涌而来并不断蚕食中华传统文化的当下，自觉传承优秀民族文化我辈责无旁贷。尤其是当今印坛被西方现代美术思潮忽悠得东倒西歪、以狂怪野丑为美并逐渐迷失自我之际，坚持典雅、古朴的印学审美正途更是时不我待。再者，鸟虫篆印属于精工细作一路，创作起来劳心费神，自己觉得现在体力、目力尚可为之，若待老眼昏花时，怕是有心也无力了。

当然，我亦深知，鸟虫篆印之创作诚为不易也，往往一个印稿的设计就需要数次、数十次的反复推敲，而刻制更需如履薄冰的谨慎和举重若轻的精准。个中甘苦，难以言表。

篆刻作品的形式美最直观地反映在造型线条的变化、对比与调和。我认为鸟虫篆印的用字，当以流动婉丽为上。造型线条排列组合的起伏层次形成疏密与节奏关系；线条质感的轻重互补形成对比中的和谐统一；线条动势的导向性形成量感的次序性与平衡性。这种视觉上的律动感，理同音乐，有管弦丝竹之妙。

纹饰是鸟虫篆印最显著的艺术表征，而纹饰之用当在一个“巧”字。移步换影的花写、委婉穿插的运动，变化得宜；虫鸟鱼龙等物象、纹饰的丰富性、多样性、巧妙性，布置匀整。不可过分追求纹饰的繁复而画蛇添足，令人眼花缭乱而有悖“淳正典雅”的印学主旨。

肖像印者，是将人物肖像以简练的笔墨描绘于石而刻制成印，要求造型准确生动，不使之呆板且富有笔墨情趣和金石气息，当属肖形印中工整精细的一种。

肖像印最早出现于晚清民国间，至今不过百余年的历史，堪称千年篆刻艺术发展史上的新突破。然而，当今印坛对其艺术性的认知多持否定态度。我研习肖像印凡二十余年，常受困于此。十余年前，方去疾先生偿建议我以肖像印技法刻边款，定有新意。今日将此法用于颇有画趣的鸟虫篆印之边款，果然相得益彰。

我作鸟虫篆印在坚持秀美端庄的审美诉求时，也在作品个性化表现形式上作多种探索，有线条光洁流动或生涩凝滞者、有章法饱和丰满或疏朗空灵者、有取意华丽惊艳或古朴笨拙者。当然，凡此种种尚须时间检验，方成正果。

（本文作者为 江苏省甲骨文学会副会长，有中国“篆刻申遗”第一人之誉，出版有《中国篆刻百家-侯勇卷》等。）